作者简介
刘天振,年生,山东巨野人。年毕业于南京大学,师从吴新雷教授,获文学博士学位。现为浙江师范大学人文学院教授,硕士生导师。主要研究方向:宋元明清文学、古代小说与传统文化。近年于《南开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复旦学报》(社会科学版)、《光明日报》、《戏剧艺术》、《明清小说研究》、《红楼梦学刊》、《齐鲁学刊》等报刊发表论文40余篇,部分论文曾被《中国社会科学文摘》转摘、被《人大复印资料》全文转载。出版专著《明代类书体小说集研究》、《明清江南城市商业出版与文化传播》、《明代通俗类书研究》。近年主持国家社科基金项目1项、教育部人文社科基金项目1项、浙江省哲学社会科学规划课题2项。
现存三十余种明清戏曲选本,其产生时空相对集中,时间集中于明后期和清初[1],产地主要在吴越为核心的江南地区及福建的闽北地区。目前学界对于这些选本的研究考察,多聚焦于其中占据主体部分的折子戏,这方面研究成果已经相当厚重,涉及到戏曲学层面的诸多问题[2],此不赘叙。其次对于其中的散曲、俗曲也有了很大程度的开掘[3]。上述研究的一个共同取向是重点探讨入选各曲种的文学价值或曲学价值。本文拟从区域文化角度探讨明清江南所编曲选在选编主体、审美旨趣、戏曲观念、编排体例等方面所呈现的特色。
一明清江南曲选编刊概况
从最初编刊地来看,戏曲选本出现于戏曲事业发达程度冠绝全国的江南地区[4]。譬如,明代有几种书目曾著录《风月锦囊》[5],如杨士奇(-)等撰《文渊阁书目》,其卷十“月”字号第二厨书目中收有《戏曲大全》一部一册和《风月锦囊》一部一册,孙崇涛先生认为,此《风月锦囊》可能就是嘉靖刻本《风月锦囊》的前身。[6]而根据杨士奇正统六年()所撰《文渊阁书目题本》介绍,此书乃永乐十九年()自南京运至北京。若果如孙崇涛所推断,此本即今存嘉靖刻本《风月锦囊》之前身,则现知明代最早戏曲选本编于南京。
明代万历之前,流播最广的当属所谓三大曲选:《盛世新声》、《词林摘艳》、《雍熙乐府》。正德十二年()梨园中人辑《盛世新声》;后八年,即嘉靖四年(),吴江张禄《词林摘艳》出。稍晚,郭勋编《雍熙乐府》出。据王国维《雍熙乐府跋》云“明代凡经三刻”,今存《四部丛刊》本为嘉靖丙寅()三刻本,初刻在嘉靖辛卯()。这三家曲选“搜辑自元以及我朝,凡辞人骚客所作长篇短章,并传奇中奇特者,宫分调析,萃为一书”,其意在于使“四方之人,于风前月下,侑以丝竹,唱咏之余,或有所考”(《词林摘艳》序)。其中《雍熙乐府》卷帙尤多,据隋树森统计,凡二十卷,收录套数——包括北曲散套、杂剧、戏文、南曲散套及诸宫调——套,杂曲小令首,其功能实为清唱。
三大曲选甚至进入了宫廷,成为御前承应的官戏院本。杨恩寿《词语丛话》:“明神宗时,选近侍二百名,在玉熙宫学习官戏,岁时升座,则承应之。各有院本,如《盛世新声》、《雍熙乐府》、《词林摘艳》等。”[7]继此以后,文人与坊间才掀起了收集、整理并刊行南北剧、曲的高潮。
自编选者角度而言,三大曲选中《盛世新声》仅知为“梨园中人”,《雍熙乐府》所谓郭勋云云,并不可靠,惟有《词林摘艳》修订者张禄生平约略可知,其序文明确表达了自己的审美观念、选录原则等,展现出比较鲜明的主体意识。作为早期选本,其典范意义除了体例、内容等显表层面,更重要的是内在精神层面,其戏曲观念、审美趣味、编辑思想等,对后世同类选本,尤其是江南地区选本的导引作用,其实甚为巨大。
现将明清江南各城市编刊曲本情况分述如下:
(一)南京曲选刊本
蒋星煜考证,在明代刊刻戏曲书籍的大城市中,“南京在数量上超过了武林、吴兴、苏州、常熟、新安等地的总和,大概要占到百分之六十左右。”[8]孙崇涛也说:“南京可以说是全中国历史上刊印戏曲书籍量最大、拥有刻曲书坊数最多的地方。尤其是明清传奇刊本,现在保留下来的几乎大半是金陵刊本。”[9]现今可考的南京刻书坊,据张秀民先生统计就有93家,其中有20余家刊刻过戏曲,如著名的富春堂、文林阁、继志斋等等。明代万历至崇祯年间,南京的戏曲刊刻之风尤为炽盛,为戏曲的繁荣与传播作出了重要贡献。根据《明代版本图录初编》、《明代版刻综录》、《中国印刷史》、《江苏刻书》、《江苏艺文志·南京卷》、《南京戏曲资料汇编》、《中国版本文化丛书·明本》、《明代南京书坊刊刻戏曲考述》等资料,明代南京刊刻戏曲的书坊共有16家,这些书坊所刻的单部戏曲作品共计约有种,戏曲选集共计约有4种。[10]
如前所述,《风月锦囊》的最早成书可能就在明初帝都南京。
《乐府红珊》十六卷,秦淮墨客于明万历三十年()选录,原本已佚,大英博物院藏有清嘉庆五年()积秀堂覆刻本,王秋桂主编《善本戏曲丛刊》第二辑收入此刊本(年5月台湾学生书局影印出版),全称《新刊分类出像陶真选粹乐府红珊》(每叶书口也都刻上“陶真选粹”四字),署名为“秦淮墨客选辑,唐氏振吾刊行”。卷首有《校正乐府红珊序》,题为“万历壬寅岁(万历三十年)孟夏月吉旦秦淮墨客撰”,序后是《乐府红珊凡例》。年3月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续修四库全书》,在“集部·戏剧类”也影印了积秀堂本《乐府红珊》。秦淮墨客为纪振伦(字春华)别号,江宁人,生卒年、生平事迹均不详,是万历间著名通俗文学作家,曾编撰长篇章回小说《杨家府世代忠勇演义志传》,编校传奇剧本《三桂记》、《七胜记》、《折桂记》、《西湖记》、《双杯记》、《葵花记》和《霞笺记》等七种。唐振吾是金陵书坊“广庆堂”坊主,除了选本《乐府红珊》,据孙崇涛先生考证,现知广庆堂刊刻戏曲有14种。
《乐府红珊》分为十六卷,每卷收同类题材的一些选折,录有出戏。除各出出名外,还附原剧剧名。有许多戏选自同一剧本,归纳起来,所选剧作共62部,剧的种类有杂剧戏文、传奇。但由于第99出有目无辞,《乐府红珊》实收剧作61部,99出戏。所收剧曲总目如下:卷之一“庆寿类”,卷之二“伉俪类”,卷之三“诞育类”,卷之四“训诲类”,卷之五“激励类”,卷之六“分别类”,卷之七“思忆类”,卷之八“捷报类”,卷之九“访寻类”,卷之十“游赏类”,卷之十一“宴会类”,卷之十二“邂逅类”,卷之十三“风情类”,卷之十四“忠孝节义类”,卷之十五“阴德类”,卷之十六“荣会类”。
《绣像歌林拾翠二集》,全称《新镌乐府清音歌林拾翠》,清顺治间郑元美奎璧斋刊[11]。郑元美,福建莆田人,其刻书活动时间主要在明末清初,刊刻过《奎壁斋增订评注广日记故事》、《女四书集注》、《书经》等书,其中《奎壁斋增订评注广日记故事》正文卷首署:“琅琊王相晋升增注,莆阳郑鉁元美校梓”。
《新镌南北时尚青昆合选乐府歌舞台》(简称《乐府歌舞台》)四卷,戏曲、散曲选集,清初奎璧斋刊。
《新镌乐府时曲万家锦》(简称《万家锦》),莆阳郑元美奎壁斋刊,有明末清初刊本。
《新镌缀白裘合选》四卷八册。题:“秦淮舟子审音,郁冈樵隐辑古,积金山人采新”。清康熙二十七年戊辰()金陵翼圣堂刊本,分上下两栏,有图,每幅半叶,夹在曲文中。北京大学图书馆有藏本。计选元明传奇、杂剧40剧约85出。
(二)苏州曲选刊本
如前所述,明前期三大曲选中惟一选编者可考的是《词林摘艳》,编者张禄(?—)为吴江(今属苏州)人,字天爵,号友竹山人、蒲东山人,别署吴江主人。《词林摘艳》现存嘉靖四年()原刊本、嘉靖三十年()徽藩月轩道人重刊本、万历二十五年()内府刻本等。散曲和戏曲合选,以宫调曲牌为序编排成书,辑元明杂剧33种,南曲戏文6种。收《南北小令》首,《南北九宫》收套数套。[12]所辑作品均加注、指明作者、题目及戏曲名目。卷首有张禄的自序,详述其编辑思想、选辑原则、审美旨趣。书中屡见张禄以各种字号题写的序跋文字,表现出极强的主体意识。
《吴歈萃雅》,明茂苑梯月主人选辑,万历四十四年(年)古吴章镛刻,收明人散曲、戏曲套数。前有长洲周之标题辞二,梯月主人小引及凡例,又引魏良甫《曲律》18条。分元、亨、利、贞四卷。元、亨卷收散曲套数,利、贞卷收传奇套数套,按套曲名排列,但详列剧名出目。传奇套数仅录曲词,删去宾白。每集前刻插图4幅8面,计16幅。《善本戏曲丛刊》第二辑影印。
《增订珊珊集》,来虹阁主人辑,长洲周之标增订,有明刊本。收明人散曲、戏曲套数。前有周之标《小引》,称原有虎林刻《珊珊集》一种,此为增订本。又有来虹阁主人《凡例》。共分文、行、忠、信四卷,前二卷录散曲套数,后二卷收传奇计40剧72套,详列剧名、出目、首曲曲牌名,以及首句。传奇套数仅录曲词,有点板,间也有宾白。来虹阁主人“凡例”中特别提醒,“此刻或载说白,皆情节关系可资谈柄者,幸勿草草抹过。”这也透露,当时此类选本不录说白是一种通例,而载说白者则是一种特例。版式基本同于《吴歈萃雅》。《善本戏曲丛刊》第二辑影印。
《词林逸响》,明吴趋许宇校点,天启三年(年)吴门许氏原刊本,收明人散曲戏曲套数。前有勾吴愚谷老人序、凡例和“昆腔原始”。分风、花、雪、月四集,前两集收录散套,后两集收传奇套数计出,细列剧名、出目、首曲曲牌名,及首句词。传奇套数仅录曲词加点板,删去宾白。有精美插图。《善本戏曲丛刊》第二辑影印。
两种《万锦清音》。其一为国家图书馆藏,残损严重,存四册,分别为风、花、雪、月四卷残卷,每卷都单独排页码,页数在80至90页左右,风、花、雪三卷每卷前半缺失40多页,月卷后半破损,缺失50页以后内容。无明确刊刻日期,国家图书馆记录为明末刻本;其二为中国艺术研究院戏曲研究所藏,全称《方来馆合选古今传奇万锦清音》,简称《万锦清音》或《方来馆合选古今传奇》。方来馆是清代苏州的一个书坊。此本保存完整,亦分风、花、雪、月四卷,七册。卷首序言落款“顺治辛丑腊月方来馆主人题”,即撰于顺治十八年。上述两书尽管存在颇多相似处:编选者相同,皆题方来馆主人选;题名近似,都简称为《万锦清音》;编排结构相近,都以风、花、雪、月命名各卷,都分上下两栏。上栏边缝都题“万锦清音”,下栏边缝各卷分别题“风集”、“花集”、“雪集”、“月集”。但据尤海燕考察,两书并非原刻本与翻刻本的关系,而是差异大于相同的两种书。[13]
国家图书馆藏《万锦清音》封面、目录皆缺失,正文分两栏,上栏是散曲、民歌、酒令和笑话。散曲有唐伯虎、陈大声等人的作品,民歌为冯梦龙编辑的《挂枝儿》、《山歌》两个民歌集,《增删新奇古今笑府》则是冯梦龙的《笑府》。但仅存“古艳”、“腐流”、“世谑”、“方术”、“广萃”、“殊禀”、“细娱”等部分内容。《万锦清音》下栏是折子戏选集,共残存折子戏27出(含《拜月亭·幽闺拜月》残出),有《指兰盟》、《小仙缘》等罕见戏曲。统观此书选材情况,实际近于杂志性读物。
中国艺术研究院戏曲研究所图书馆藏《方来馆合选古今传奇万锦清音》保存完整四卷七册,首页页眉题:“绣像最娱情”,中间竖排大书:“万锦清音”,左下角题“方来馆藏本”。正文首页题“玉茗堂主人点辑”,此书收有沈自晋《望湖亭》,乃明天启七年()后的作品,距汤显祖(-)去世已11年,因而所谓“玉茗堂主人点辑”,显系伪托。此书亦分上下两栏,目录上栏有“名家杂咏目次”,收录郑若虚、康对山、唐伯虎、陈大声等人的散曲,“幽怨雅奏目次”、“弦索调目次”、“幽窗雅奏”则收录各种剧曲,如《琵琶记·愁诉》、《金钗记·庭训》、《南西厢·惊梦》、《北西厢·听琴》等。上栏边缝题“万锦清音”。下栏总标题为“方来馆合选古今传奇”,为折子戏选集,共收录《绣房议亲》(《荆钗记》)、《椒山写本》(《鸣凤记》)、《周娘教子》(《寻亲记》)等折子戏85出。从上栏内容看,《方来馆合选古今传奇》选录的都是用于演唱的散曲和戏曲套曲,国图本《万锦清音》选录的则是散曲、民歌和笑话,以冯梦龙作品为主,差别很大。
《千家合锦》,全称《新镌时尚乐府千家合锦》,清乾隆间(-)姑苏王君甫刊本,收传奇十种十出。按剧名出目排列。《善本戏曲丛刊》第四辑影印。
《万家合锦》,全称《新编时尚乐府新声》,清乾隆间姑苏王君甫刊本,收传奇十种十出。按剧名出目排列。《善本戏曲丛刊》第四辑影印。
《醉怡情》,明青溪菰芦钓叟辑,清初古吴致和堂刊本,收昆腔演唱的元明传奇杂剧44种计出(含1出弋阳腔)。按剧名出目排列。有插图八幅。版况恶劣。《善本戏曲丛刊》第四辑影印。
《缀白裘新集》,全称《时兴雅调缀白裘新集》,清钱德苍编订,苏州宝仁堂乾隆二十八年至三十九年(-年)刊本。收当时盛演的80余种剧目的四百多出折子戏。此书系于玩花主人旧编《缀白裘》基础上增订而成。分十编、外编、补编,共12编48卷,按昆腔、梆子腔、杂调戏收录。后来重刊本众多。
(三)杭州曲选刻本
《群音类选》,明胡文焕编。胡文焕字德甫,一作德父,号全庵,别署抱琴居士、西湖醉渔。钱塘(今杭州)人,约万历中在世。《群音类选》原书为万历文会堂所辑刻《格致丛书》之一种,选录元明诸腔之杂剧、传奇散出及散曲小令。现存残本分藏于南京图书馆和首都图书馆,年由中华书局主持整理影印出版。原书疑为四十六卷。其中,官腔类26卷,佚前5卷,收剧作种(《韩夫人金盆记》未列入内);诸腔类4卷,收23种;北腔类6卷,佚卷一、卷二,存收剧作6种,散曲套数32套,小令35支;清腔类8卷,收套,小令支;《群音口选》卷一收官腔类4种,诸腔类1种,北腔类8种,卷一收散曲30套,小令30支。共计戏曲收种,去重复得种,散曲套,小令支。集曲家之大盛,可谓洋洋大观。
由于前五卷佚失,不详有无序言、题词、凡例、总目等,也就无从得知此书编刊的时间、编选原则、编辑思想,只能由现存相关资料进行推测。关于《群音类选》的刊刻时间,学界尚无定论。因《格致丛书》所收各书的序文均撰于万历二十一年至二十四年(3-6)之间,是故一般推断,《群音类选》也刊于这一时期。但这一论据并不可靠,《四库大辞典》称《格致丛书》“随刊随印,成书种数各本不同。邵懿辰谓‘初编四十六种,一编二百四十种’,后世互相相补配,传本益纷。……《四库全书总目》据江苏巡抚采进本著录此书一百八十一种,并云:‘所刻诸书,亦无定数,随印数十种,即随刻一目录,意在变幻,以新耳目,冀在多售。故世间所云之本,部部各殊,究不知其书凡几种。”现存书目中最早著录《格致丛书》的为万历四十一年祁承爜所撰之《澹生堂藏书目》,在其卷十一“子类第十一·丛书”中有“格致丛书”条,计四十六种,但无《群音类选》。
《月露音》,武林李郁尔等编选,万历四十四年(年)刊本。收明人传奇套数共剧出。前有清余居士《序》和静常斋主人《凡例》。分庄、骚、愤、乐四集。按剧名出目排列,仅录曲词,删去宾白。插图精美。《善本戏曲丛刊》第二辑影印。
《怡春锦》,全称《新镌出像点板怡春锦曲》,又名《缠头百练》。有空观子《缠头百练序》。有目录,分“幽期写照礼集”、“南音独步乐集”、“名流清剧射集”、“弦索兀音御集”、“新词清赏书集”、“弋阳雅调数集”,等六卷。惟“新词清赏书集”录散曲,其余五集皆辑剧曲。整版不分栏。有单面大幅插图。卷首《缠头百练序》尾署:“空观子聊以痴言赠空观漫草”。《怡春锦》即《缠头百练》一集,《怡春锦》之名据郑振铎所见为别人挖改的名字,唯书前序言与正文第一页仍标注“缠头百练”。《怡春锦》并未标明选刻时间,但编选者冲和居士在《缠头百练》一集之后又编选了《缠头百练》二集,二集插图题有刻工“洪国良”的名字。洪国良是崇祯间有名的刻工,曾刻崇祯间刊本《金瓶梅》、《吴骚合编》及崇祯五年()刊本《龙阳逸史》插图。《缠头百练》二集引文落款为“庚午中秋日瓠落生题于峥霄馆中”,则二集选刻时间是崇祯庚午年,即崇祯二年()。二集“序”云:“清溪道人素为著作手,更邃于学。先我有心,尝简拔名曲为《缠头百练》,已自纸贵。今复精遴为选之二。个中网旧曲以立式,怀歌词以尽才,旁及弦索以存古。间采弋阳以志变。删棘口之音,为协耳之调。”由此可见,《缠头百练》二集为一集之续,则一集刊刻时间当与二集相去不远,应为崇祯二年之前。
另据二集“序”,《缠头百练》一集、二集选编者都是“清溪道人”,也就是“冲和居士”,此人“尝简拔名曲为《缠头百练》”,“复精遴为选之二”。郑振铎亦持此观点。明代小说《禅真逸史》及《禅真后史》(全称《新镌批评出像通俗演义禅真后史》)俱为“清溪道人编次”,《后史》并署“冲和居士评校”,可证“清溪道人”与“冲和居士”确有关系。冲和居士,别署“曲痴子”,虎林(杭州)人,撰有徐渭《歌代啸》凡例。[14]《禅真后史》有翠娱阁主人序,翠娱阁主人即峥霄馆主人陆云龙。陆云龙编撰的《型世言》,多处有“翠娱阁主人”题词或序言,其后有“云龙”或“陆云龙印”字样的印章。可见,《禅真逸史》及《后史》选者、评者其实俱为一人,即“清溪道人”。他和峥霄馆主人陆云龙往来密切,多次合作出版通俗书籍。据《中国古代小说百科全书》“《禅真逸史》”词条,仅知“清溪道人”名方汝浩,洛阳人,生平不详。
《缠头百练二集》,全称《新镌出像点板缠头百练二集》。中国国家图书馆藏明刻本。版式全同《怡春锦》。唯六卷名称不同:“相思谱礼卷”、“汉官仪乐卷”、“元狐腋射卷”、“铁绰板御卷”、“玉树音书卷”、“嗊啰曲数卷”。有序文《百练二集引》。序文落款“庚午中秋日瓠落生题于峥霄馆中”。此“峥霄馆”一般认为是明末陆云龙的刻书坊。陆云龙乃杭州书坊主,其峥霄馆在天启、崇祯年间刊书众多,今存者达20余种,其中通俗小说4种:《禅真逸史》、《峥霄馆评定出像通俗演义魏忠贤小说斥奸书》(崇祯元年,北京图书馆藏)、《新镌出像通俗演义辽海丹忠录》(崇祯壬申,日本内阁文库藏)、《峥霄馆评定通俗演义型世言》(崇祯五年)。其弟陆人龙是小说家,曾撰小说集《峥霄馆评定通俗演义型世言》。由此可见,《缠头百练》的刊刻者应是陆云龙。陆氏峥霄馆不但刻印小说,也刻印戏曲方面的书籍,只是比重较小。峥霄馆曾在其刻印的《皇明十六家小品》一书中征稿,其中就包括戏曲:“刊《行岌别集》,征名公新剧,骚人时曲”。[15]
《新镌歌林拾翠》,又名《精绘出像点评新镌汇选昆调歌林拾翠》,简称为《歌林拾翠》,其内容与《新镌乐府清音歌林拾翠》全然不同,研究者少有提及。上海辞书出版社《明清传奇鉴赏辞典》附录“明清传奇书目”中简单说明:“题粲花主人辑,西湖漫史点评,六卷。明崇祯刻本。中国国家图书馆、浙江图书馆藏”。几种曲学辞典均未著录。而两个图书馆所藏《新镌歌林拾翠》所收剧目、出目、序言、凡例等又同中有异,是同一书的两个不同版本。国图藏《新镌歌林拾翠》现残存二卷四册,题“粲花主人辑,西湖漫史点评”,以剧为单位排序,每剧选一至四出,卷四目录缺半页、卷六目录缺一页,目录其余部分完整。计收戏曲52种出。据尤海燕《国图本新镌歌林拾翠考》[16]一文考证,此刊本出版时间在崇祯十五年(2)。
浙江图书馆藏《新镌歌林拾翠》卷首竹轩主人题识云:“杂曲选本,流传甚繁,本坊博搜古今名剧,细加评选,腔介从新。较之坊行旧本,按拍争奇,赏音者鉴之。竹轩主人谨识。”友鸟主人何约的序有缺页,其尚存部分云:“……明唱选自大陵,清歌征乎宋腊。霓裳羽衣,徵留唐室;凤幺绿水,韵寄魏廷。不独让古人放怀娱目也。余雅爱辞咏,艳牍腴篇,未尝去侧间。或浮觞对月为一阙歌,夜雨寒灯为一阙歌,愁懑愤兴(为)一阙歌,娱怀赏情为一阙歌,良朋在前、相逢不再为一阙歌。寻律被盲,征歌无倦,月要日会,积而成帙。采元和之近体,追柏梁之雅什,发钧天之遗韵,奏宫悬之丽曲,自谓绝节高唱,有异乎庸听老(者)矣。世有同志,推作者之至隐,寄胜情于耳目,则《拾翠》一编,即谓希踪三百,岂有憾哉?友鸟主人何约书并撰。”从竹轩主人题识、友鸟主人何约序推断,竹轩主人当为书坊主,友鸟主人何约当为选辑者。题“粲花主人选辑”,应为书贾伪托。[17]何约序后是《新镌歌林拾翠凡例》7条,落款为:“壬午上巳西湖漫史谨识”。
(四)吴兴、嘉兴曲选刻本
《南音三籁》,明凌濛初辑,收元明戏曲、散曲。明刊本曾为上海邵氏藏,已不知去向,今见本为康熙七年(年)袁园客重刊本。前有即空观主人(凌濛初)《叙》、《凡例》及其《谭曲杂札》。又有康熙六年(年)李玉《序》、次年袁于令《序》及袁园客《题词》。分散曲上、下卷,戏曲上、下卷,按天籁、地籁、人籁次第编排成书。戏曲按宫调、套数排列,但注明剧目。收戏文42种计套。加点板,不录宾白,有评注、眉批。精刻图像16幅。《善本戏曲丛刊》第四辑影印。
《听秋轩精选万锦娇丽》,卷首署:“玉茗堂主人点辑”,牌记残缺。仅存“风集”一卷,原书当有风、花、雪、月四卷。“风集”卷首有玉茗堂主人题词残页一面及“风集”目录。正文分上下两栏,下栏为“听秋轩精选万锦娇丽”,题“玉茗堂主人点辑”,收折子戏12出。上栏为“精选劝世传奇”,目录题“白云居士选”,罗列唐伯虎、沈则平、陈大声、文衡山等人散曲曲目,而正文上栏又题“白云道人编次,烟水散人重校”。正文上栏选录三段小说:“秋水亭李生梦女,题四女具有过失”、“正淫风借淫说戒,惩色事就色比论”、“司马玄感义气赠功名,吕翰林报恩私窃柯斧”,与目录所列风马牛不相及。
“烟水散人”究竟何人,学界聚讼纷纭,一般认为是浙江嘉兴人徐震(字秋涛),明末清初小说家,编写过《桃花影》等多部小说。“白云道人”真实姓亦名不详,编写过小说《玉楼春》等。小说《赛花铃》题“吴兴白云道人编次”,“南湖烟水散人较阅”,吴兴为浙江湖州古称,南湖烟水散人很可能就是嘉兴人徐震。此二人在通俗小说、戏曲创作方面曾有比较密切的合作关系。
(五)绍兴曲选刻本
《选古今南北剧》,徐渭辑,万历间清远斋刊本,十卷。主要收录散曲,也收有个别剧曲,但既没有标目,也没有一定的编排体例,是一部带有强烈徐渭个性特点的选本。今存本藏北京图书馆。
(六)徽版曲选刻本
《摘锦奇音》,徽歙袭正我选辑,万历三十九年(年)徽州张三怀敦睦堂刊本。收流行滚调戏文31种计66出。分上、下栏,各六卷。上栏刻小曲、灯谜等,下栏刻戏文,按剧名出目排列。有插图,许多图版来自徽州玩虎轩刊本。今存本藏日本东京内阁文库,《善本戏曲丛刊》第一辑影印。
《陈大声乐府全集》,收录明代戏曲、散曲作家陈大声作品,嘉靖间休宁汪氏环翠堂刊。环翠堂主汪廷讷,明代著名戏曲作家,生卒年不详,仅知其字昌朝,号无如,别署坐隐先生、无无居士、全一真人。明万历间官盐运使,左迁宁波府同知。曾自刻所著戏曲《环翠堂乐府》。汪廷讷于万历间还曾校梓《袁了凡先生释义琵琶记》二卷、《袁了凡先生释义西厢记》二卷,刻《义侠记》二卷、《窃符记》二卷等。
二江南戏曲选本的地域文化特色
强烈的主体精神和明确的审美观念。江南曲选的选家多为文人士大夫,而又以失意文人为主。郭英德考察明传奇生长期[18]作家籍贯分布,在37位传奇作家中略知籍贯者27位,其中南方作家24人,约占89%,浙江11人,江苏6人,上海3人,安徽1人,湖北1人,广西1人,海南1人。北方作家3人,占11%,山东1人,河北2人。而浙江最多,其次江苏,再次是上海。江南地区共有21人,占78%。而上述略知生平的21位作家中,无一例外全是文人或士大夫。其人数嘉靖之后多于之前。可见嘉靖之后,文人审美趣味已然奔泻剧坛、波染传奇了。[19]
明代后期,江南文士的徵歌选曲实际是其生命价值之一种表现方式。梯月主人《吴歈萃雅小引》说:“词之于人甚矣哉!或扶筇于月下,或携酒于花前,触景有怀,形诸感叹,无非寓彼咏歌,抒吾胸中忧生失路之感而已。……而知天下之有情,莫此为甚。”[20]空观子《缠头百练序》云:“音律所通,曲为最。然曲数元,犹诗唐,骚楚,辞六朝。”明确表达视曲等于诗、骚、辞赋的曲体价值观,并称该集编者“今有冲和居士,别号曲痴子,……往往兴意所钟,偏癖歌曲,逞其不工而工者,求其工而工。风朝采一调,月夕载一音,敲字于花栏,谱宫于酒榭,游今昔人一宫一商,情辞淼丽中,竟尔忘死。”[21]冲和居士爱曲至于痴迷,“竟尔忘死”,实在是将审音度曲作为生命存在之全部。
江南文士把编辑曲选作为寄托个人情志、表达社会抱负的一种方式。周之标《吴歈萃雅题辞一》:
当今制科率取时文,而士子穷年矻矻,精力都用之八股中矣。举秦汉唐宋以来所谓工辞赋、工诗、工策者,一切弃置,即有高手逸致,除却八股,安所自见,而人亦安所见之?世道日衰,人心日下,毋论真文章真事业不可多得,即最下如淫词艳曲,求其近真者绝少。惟是闺中思妇,塞外征人,情真境真,尚可摩画。而骚人以自己笔端,代他人口角,或灯之前,或月之下,或花之旁,或柳之畔,或山水之间,洋洋出之,宛然真也。歌之者亦宛然真也。然则,八股何如十三腔,而学士家虽谓读烂时文,不如读真时曲也可。[22]
周之标鲜明表达了厌弃八股时文,不满文坛颓风的思想,并借选辑词曲的实际行动,倡导“真文章,真事业”,承担绍继文统、匡扶时弊之大任。周之标《吴歈萃雅题辞二》又标明其选择标准:“余论时曲,而惟取其情真境真,则凡真者尽可采,不问戏曲、时曲也。时曲者,无是事有是情,而词人曲摩之者也;戏曲者,有是情且有是事,而词人曲肖之者也。有是情则不论生、旦、丑、净,须各按情之到而一折便尽其情矣。有是事则不论悲欢离合,须各按事之合而一折便了其事矣。”戏曲、时曲感人者惟有“真情”:“自古忠臣之忠,烈士之烈,义夫之义,节妇之节,以至于佞臣之口,谗人之舌,昏主之丧国,荡子之丧家,冶妇之丧节,何一不具,何一不真?令观之者忽而眦尽裂,忽而颐尽解,又忽而若醉若狂,又忽而若醒若悟,曷故哉?真故也。”真情感人的传奇和时曲如同正统诗文,可承担起褒美刺恶、教民化俗的社会责任:“然则《诗》三百篇,褒美刺恶,劝惩凛然,何独传奇而不然,又何独传奇之一二折而不然?”[23]勾吴愚谷老人《词林逸响序》说:“歈非吴不善也,……由来所推曲中祭酒,皆吴之人也。吴之派于曲为最真,……”[24]。愚谷老人于诸腔推尊吴曲,原因是“吴之派于曲为最真”。
审美旨趣尚雅黜俗,追求词美调谐。秦淮墨客《乐府红珊序》中说“……孔子以思无邪蔽之三百篇之义,而是集之撮要提纲,虽寸珠不过是也。”[25]借孔子“思无邪”之语隐括其选辑大旨。清余居士《月露音序》说,李郁尔因不满于前人曲选“且偏且荡,导逸宣淫,徒增识者恨”[26]而有是编。而此书之所以取名“月露音”,静常斋主人《月露音凡例》释曰:“盖取隋时李谔案头所集辞赋,连篇皆月露之音。总之清朗可以消尘,雅丽直堪警世耳。”“集分庄、骚、愤、乐,庄取其正大,骚取其潇洒,愤以寄《庄》《骚》哀切之情,乐以摩《庄》《骚》钦畅之会”。[27]《增订珊珊集》是在原虎林刻本《珊珊集》基础上增订而称,编者来虹阁主人《增订珊珊集凡例》称:“此刻以时曲为主,故时曲增十之五,戏曲增十之三,间亦删去一二,皆芜秽不堪入目,众所厌者也。”[28]《醉怡情杂剧叙》称:“声音之道渊矣!其抗坠抑扬,哀喜横集,清音促节,激响千载,非至情孰与于斯哉?”[29]缪咏禾先生曾论及明代苏州地区刻书的几个特色:“特色之一是儒学正宗的价值取向,不大肯去出版离开正宗思想的书籍,……。特色之三是苏州出版家们敏锐卓越的时代识见。他们虽以儒学正宗为最高取向,但是,对于涌现的新事物,往往有灵犀独通的识见,努力提倡。这可以用冯梦龙的“三言”和《山歌》为证。他把明代的民歌(山歌)看得和唐诗、宋词、元曲一样宝贵,认为是一个时代的代表。小说、民歌、传奇、唱本等文学的新体式,靠这些卓识者的整理出版,得以流传至今。”[30]这种论述虽难免有点绝对,但用以概括明代苏州地区出版物的总体面貌是基本符合实际的。同类的曲选读物,苏州地区所刊与福建建阳所刊,其雅俗旨趣的分野还是比较清楚的。
梯月主人《吴歈萃雅选例》称其书:“……分为四卷,字考句订,大经苦心。非乐府之碎金,实词家之宝玩。”[31]《月露音序》言其命名之意:“名曰《月露音》,盖隋帝时,妙选佳词,类而成册,展卷朗暎,清新连篇,皆如月露,或亦师其意乎!”[32]静常斋主人《月露音凡例》解释命名之意也说:“盖取隋时李谔案头所集辞赋,连篇皆月露之音。总之清朗可以消尘,雅丽直堪警世耳。”[33]空观子《缠头百练序》谈曲痴子选辑原则:“我见其点之,又图之,又合之,合有六:南与北合,今与昔合,丽情与弋调合。若调谐辞不俊,勿与合;辞俊还求韵永,韵永又求索情深。深情处色侵娇萼,趣荡春风,不尔,又勿与合。”[34]当显,这种调谐辞俊、韵永情深、色侵娇萼、趣荡春风的追求最符合文人雅士的审美趣味。
时曲、戏曲并重。许多曲选兼收散曲和戏曲,二者份量甚至平分秋色。如《吴歈萃雅》、《珊珊集》、《词林逸响》等莫不如此。《吴歈萃雅》分元、亨、利、贞四卷,元、亨卷收散曲,利、贞卷录传奇;《增订珊珊集》分文、行、忠、信四卷,前二卷录散曲套数,后二卷收传奇散出;《词林逸响》分风、花、雪、月四集,前两集收录散套,后两集收传奇套数。勾吴愚谷老人《词林逸响序》称:“至我明而名公逸士嗽芳撷润之余,杂剧传奇种种青出古人之蓝,而称创获。其所为时曲者,不征事实,独肖神情,壮士听而徘徊,幽人闻之堕泪。盖一代之声韵真有往来于千百年者,……自王公贵游,以逮街途巷陌之黄发白竖,无不习也。”[35]周之标《吴歈萃雅题辞》也说:“余论时曲,……不问戏曲时曲也。时曲者,无是事有是情,而词人曲摩之者也;戏曲者,有是情且有是事,而词人曲肖之者也。”[36]编者都明确表达时曲与戏曲等量齐观的意识,而时曲尤其便于业余爱好者的搬演传唱。如果专用于舞台演出,根本不必辑录如此之多的散曲、时曲。《词林逸响凡例》云:“时曲、戏曲,世所共艳,选几相匹。”《增订珊珊集凡例》说:“《吴歈萃雅》中时曲、戏曲参半,此刻时曲约略相同,戏曲别出心裁,饶有灵气矣,具目者自辨。”前及周之标《吴歈萃雅题辞二》声称其选材标准惟讲一个“真”字,对于时曲、戏曲等量齐观,不分轩轾。无论是来自经典戏曲的精彩唱段,还是举世传诵的时尚新曲,都是曲艺及戏曲爱好者所渴盼的美味佳酿。
明代是继元之后又一个散曲创作的兴盛期。梁乙真《元明散曲小史》中提出,明代是继元之后“散曲的第二个黄金时代”[37]。冯沅君、陆侃如《中国诗史》中写道:“散曲到了明代,仍是诗坛的霸主,……散曲在明,颇似词在南宋”,“散曲到了清代已因盛极而渐就衰歇了”。[38]仅以作品数量而论,隋树森《全元散曲》共收元代散曲作者余人,小令多首,套数多套;而谢伯阳《全明散曲》(齐鲁书社年版)共收明代散曲作者多人,小令00余首,套数0余套。明代作者是元的2倍,明人小令近于元的3倍,套数为元的5倍。[39]
上世纪二三十年代,任中敏先生《散曲概论》提出,明代未有昆曲之前,北曲为盛,昆曲兴起之后,南曲为盛,北曲渐衰微。[40]任氏高足李昌集《中国古代散曲史》又具体申论:“在昆腔未兴盛前,北曲是曲坛主流,而南曲亦渐兴。嘉靖间渐趋与北曲平分秋色。”[41]嘉靖以后,随着昆曲的强势传播,南曲最终压倒北曲,而北曲进一步衰落了。南京、苏州、杭州所在的地区正是南曲盛行的中心区域,江南戏曲选本的繁盛与曲坛的南盛北衰几乎同步,对当时散曲流行情况有真实的反映,因此,依据这些选本考察明清散曲发展的阶段性特征、明清散曲的体制演变,以及某一时期某位作家作品的流行程度等,这些选本无疑都是一种重要的参照,其在明清散曲史研究中的价值还有很大的开掘空间。
重曲而轻戏。其书题中所有的“乐府”、“(月露)音”、“吴歈”、“南音”、“逸响”、“歌林”、“奇音”、“时曲”、“清音”、“新声”、“群音”等标识,都透露出“乐本”而非“戏本”的编辑思想。从所选剧目来看,多为单曲(或生,或旦)唱段,不讲情节,不重表演,一人独唱到底。或有对唱,也较短促,并不构成独立的散出戏,因此,正如有的学者所说,这些集子与其说是戏曲散出集,不如说是曲艺演唱(清唱、坐唱)本更符合当时的实际。[42]这些集子主要供广大戏曲、散曲、俗曲爱好者自由阅读或练习清唱之用。
尊南调卑北曲。《吴歈萃雅选例》称:“南词虽由北曲而变,然是编但取南调,不用北曲。故南则广收博取,北不过附其一二,以投时尚而已。”《词林逸响凡例》亦同:“南词虽由北曲而变,然箫管独与南词合调,则广收博采,大半用南,间附北曲之最传者,亦云弦索不可废焉耳。”杭州出版商胡文焕所编《群音类选》,因现存明文会堂刻本缺序跋、题词、凡例与总目,故不知其公开的选辑标准,但从现存39卷内容分布来看,官腔(昆曲)21卷,诸腔(弋阳、青阳、太平、四平)4卷,北腔(北杂剧、北散曲)4卷,清腔(南散曲)8卷,续选2卷,也明显是尊南腔鄙北曲的。由此可见,明清江南曲选重南轻北的倾向是有社会共识的,选编主体竭力迎合江南人独特审美心理、审美志趣,是一种审美选择,也是一种商业选择。
编辑体例灵活多变,凸显个性色彩。编选主体个性颖异的审美趣味为江南曲选之文本面貌增添了绚丽的色彩。早期曲选如《词林摘艳》、《雍熙乐府》等,直接按宫调曲牌顺序编排套曲,后来《吴歈萃雅》、《月露音》、《增订珊珊集》等踵武其例,有的还标明点板、平仄,几乎忽略“剧”之特性。胡文焕《群音类选》可称为腔别体例的代表选本。胡氏视当时诸腔在曲坛的风靡程度来采集剧曲、散曲,调配份量轻重,安排卷帙多寡。将入选作品分为官腔、诸腔、北腔、清腔四大类。次以剧、出,再次依宫调、曲牌为序,编排曲文。层次清晰,体例严整。《乐府红珊》将入选的南戏与传奇折子按照题材及主题进行分类编次,孙崇涛先生认为这“是一种比较特殊的戏曲选本”[43]。另外,它们或以《易经》乾卦卦词元、亨、利、贞排序,如周之标《吴歈萃雅》,或以孔子四教文、行、忠、信而类分,如周之标《增订珊珊集》;或以文学味十足的风、花、雪、月相标举,如许宇《词林逸响》、郑元美《乐府歌舞台》;或以风格、情感而界分,如杭州李衙刊《月露音》分庄、骚、愤、乐四类;或以个性化品评标准为分类依据,如凌濛初《南音三籁》将入选作品分为天籁、地籁、人籁三个等级。《怡春锦》编者根据声腔不同将辑录剧曲、散曲分为六集六类,每一类都拟有雅致美观的四字标题:“幽期写照礼集”、“南音独步乐集”、“名流清剧射集”、“弦索元音御集”、“新词清赏书集”、“弋阳雅调数集”。
江南刊行曲选的版式有别于江西和建阳所刊。书籍的版式特征决定于编辑思想、出版动机及读者定位。江南曲选除极少数采用两栏版式,绝大多数是传统的通栏版式。两栏版式如:徽歙袭正我辑《摘锦奇音》分上、下栏,各六卷。上栏刻小曲、灯谜等,下栏刻戏文。伪托“玉茗堂主人点辑”实为江南“白云道人编次,烟水散人重校”的《听秋轩精选万锦娇丽》,正文也分上下两栏,上栏选录三段小说:“秋水亭李生梦女,题四女具有过失”、“正淫风借淫说戒,惩色事就色比论”、“司马玄感义气赠功名,吕翰林报恩私窃柯斧”。下栏“听秋轩精选万锦娇丽”,收折子戏12出。其余江南曲选则多为通栏版式。
而江西及闽建书林编刊的曲选多采用上下两栏或上中下三栏版式。两栏版式一般上栏收酒令、笑话、江湖俏语、俗曲、地理、特产、小说等,下栏载录戏曲。如江西文人与建阳合作编刊的《风月锦囊》上栏甲编选录戏曲散出,乙编为插图,丙编有“全家锦囊续编”、“新增时兴杂曲”、“续编全家锦囊”小曲若干。“豫章刘君锡辑,书林王会云梓”的《新锲梨园摘锦乐府菁华》六卷也分上下两栏,各六卷,均选折子戏。
三江南刊行曲选的商业文化色彩
江南曲选刊本尽管注入了浓郁的文人趣味,但作为书坊的产品,还是显露出比较鲜明的商业文化底色,概而言之,体现如下数端:
曲摘其新,期于共赏。《增订珊珊集凡例》首条就是:“此刻名仍其旧,曲摘其新,即戏曲如《西楼》,如《千古十快》,如《鷫鸘裘》,俱新出传奇,他刻中所未载。”静常斋主人《月露音凡例》称:“兹选所钟,新居强半”。《词林逸响凡例》第一条云“曲不分今古,期于共赏。”《吴歈萃雅选例》开篇也说:“词无论乎今古,总之期于时好。”胡文焕《群音类选》以剧曲、散曲是否流行、是否受民众欢迎为标准,并未因作家或作品的显赫声名忽视曲界实际存在状态,主观放宽辑选范围。其辑选视野广阔,凡明代剧坛歌场演唱者几乎皆予收录,惟个别有口皆碑、享有盛誉的戏曲作品如汤显祖《牡丹亭》以及一流散曲作家作品未予选人,此极可能因为其曲高和寡,不够风靡。[44]
加点板,标声调,分宫商,努力拓展基层受众群体。梯月主人《吴歈萃雅选例》申明:“词中之调,有单有合,歌者茫然不解所犯。吾友曹引之,颇彻其义,于是相为搜讨,俱已标明。至声分平仄,字别阴阳,用韵不同之处,细查《中原》注出。不惟歌者得便稽查,抑使学者庶无别字。”[45]《词林逸响凡例》也有类似的说明。其所谓“歌者”、“学者”之别,表明其目标读者是很宽泛的,并特别考虑到“学者”的实际需求。《吴歈萃雅选例》还说:“各词牌名板眼,坊刻相仍差讹,甚至句少文缺,于理难通,向惟蒋氏全谱,可称善本大约师主其说,参以各派,而后竭吾一得,稍加增改,务实声律中于七始,倡和如同一辙。既非鲁鱼莫辨,可称雅俗共赏。”《词林逸响凡例》亦有类似主张。《吴歈萃雅选例》又说:“每词之上,严加圈选。逐套之前,各标题咏。牌名悉分宫调,撮口已经详注”。
增配插图,图文并茂。对于插图的传播功能,明代戏曲编刊者有自觉而深刻的认识。《牡丹亭还魂记凡例》说:“戏曲无图,便滞不行,故不惮仿摩,以资玩赏,所谓未能免俗,聊复尔尔。”[46]弘治十一年()金台岳氏刻本《新刊大字魁本全相参增奇妙注释西厢记》牌记云:“谨以经书重刻绘图,参订编次大字魁本,唱与图合。使寓于客邸、行于舟中闲游坐客,得此一览,始终歌唱,了然爽人心意。”[47]梯月主人《吴歈萃雅选例》称:“图画止以饰观,尽去难为俗眼,特延妙手,布出题情。良工独苦,共诸好事。”《月露音凡例》也说:“图绘止以饰观,尽去又难为俗眼。此传特请妙手,布出新奇。至若情景相同、意致相合者,俱不多载。”当然,有的曲选插图比较淫秽,像洪国良所刻的《怡春锦》、《百练二集》插图,虽然表现出很高的绘画技艺,但其画面猥亵低俗,不堪入目。
剿袭现象严重,重复雷同司空见惯。从入选剧目看,以下作品重复率最高:《琵琶记》、《西厢记》、《玉簪记》、《破窑记》、《荆钗记》、《金印记》、《拜月亭》、《投笔记》、《红叶记》、《十义记》、《四节记》、《目连记》、《浣纱记》、《古城记》、《跃鲤记》、《金貂记》、《红拂记》,[48]等。其中,《琵琶记》、《西厢记》几乎每个选本必选,有的散出反复出现在多种选辑中,如《红叶记》之“韩夫人四喜四爱”见于江南刊行的《乐府红珊》、《群音类选》、《摘锦奇音》,也见于福建及江西编选的《词林一枝》、《玉谷新簧》、《八能奏锦》、《乐府菁华》、《乐府万象新》、《大明天下春》、《大明春》、《玉树英》,等。而小曲中的《娘女问答》也成为许多选本的必选题材,如《摘锦奇音》、《大明春》、《玉谷新簧》、《玉树英》等,都有收录。从中透露出当时民间戏曲流行趋势及大众欣赏旨趣。明清江南书业市场竞争激烈,对于流行曲目剧目这块蛋糕,书坊主靡然争食,惟恐落后,这是市场规律所决定的。
结语
江南编刊的戏曲选本与江西、闽北梓行的同类读物之所以在编纂动机、编辑思想、辑录内容、审美旨趣、版式设计等诸多方面存在差异,呈现出鲜明的地域文化特色,主要原因是:江南在历史上是人文渊薮,文化积淀深厚;江南经济发达,文献积累雄厚;江南地区精英教育传统悠久,科举考试中式者众多,文士阶层庞大,等等。而闽北虽然自宋元以来即为刻书重镇,但其人文积淀、文献积累、教育传统、经济发展水平、交通条件等诸多方面,皆无法与江南地区相比。因此,闽北刻书纯为牟利,书坊主编辑思想惟读者需求之马首是瞻,经营活动惟以市场导向为指针,因此一味迎合更广大读者群体的需要。
注释:
[1]朱崇志《中国古代戏曲选本研究》一书将古代戏曲选本的编刊分为三个时期:元代至明隆庆(-)为萌生期;明万历(-)至清康熙、雍正(-)为成熟期;乾隆至宣统三年(-)为转型期(氏著《中国古代戏曲选本研究》,上海古籍出版社4年版,第8-28页),可作参照。但本书讨论范围不包括元代戏曲选本,重点集中于明后期至清初的戏曲选本。
[2]如朱崇志《中国古代戏曲选本研究》(上海古籍出版社4年版),李慧《折子戏研究》(厦门大学博士论文,8届),尤海燕《明代折子戏研究》(首都师范大学博士论文,9届),等等。
[3]如梁乙真《元明散曲小史》(商务印书馆年版)、郑振铎《中国俗文学史》(商务印书馆年版)、李昌集《中国古代散曲史》(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年版)、年齐鲁书社出版谢伯阳主编的《全明散曲》、赵义山《明清散曲史》(西南财经大学出版社6年版)、谢桃坊《论明清时调小曲的艺术价值》(载《贵州社会科学》年第6期)、崔晓西《明代民歌述评》(载《民俗研究》年第2期),等等。另外,许多文学史、诗歌史著作都设有专章讨论明清散曲、小曲的有关问题。
[4]在明清区域经济史研究中,对于江南地区的地域范围,向无共识。在众多研究者的论著中,“江南地区”大则囊括苏皖南部、浙江全省乃至江西大部,小则仅有太湖东部平原之一隅。大致而言,广义明清江南包括苏、松、常、镇、宁、徽、杭、嘉、湖9府,狭义明清江南则排除宁、徽2府,为7府。差异的形成主要由学者不同的研究视角和目的所致。本文从具体研究对象出发,采用广义“明清江南”的概念
[5]关于“风月锦囊”之名,亦见于明代之前的民间文献。如元后至元六年()建阳郑氏积诚堂刊《纂图增新群书类要事林广记》庚集上卷有“风月锦囊门”,收录对各行各业人士的咏赞之语,编写文体为散韵结合,先是散文解说,后用一首诗歌咏赞。而在同书辛集上卷的“风月锦囊门”则又收录“投壶格范”,以图文并茂形式解说投壶游戏规则。(见陈元靓撰《纂图增新群书类要事林广记》,中华书局年影印本,第-页、第-页)此书两处“风月锦囊”内涵并无明显共同之处。约略言之,都与社交及娱乐活动有关,与明代“曲选”之意相去尚远。
[6]孙崇涛《风月锦囊考释》,中华书局0年版,第2页。
[7]中国戏曲研究院编《中国古典戏曲论著集成》(第九册),中国戏剧出版社年版,第页。
[8]蒋星煜《明代南京书林刊刻传奇举要》,《中国戏曲志·江苏卷·南京分卷》编辑室编《南京戏曲资料汇编》第三辑,南京市五四印刷厂承印年版,第82页。
[9]孙崇涛《中国戏曲刻家述略》,《戏曲艺术》,5年第2期。
[10]参阅张英《明代南京剧坛研究》,南京师范大学博士论文(8年,未刊稿),第页。
[11]尤海燕《歌林拾翠刊刻年代考论——兼论奎壁斋郑元美的刊刻活动时间》(载《文献》季刊年第3期)一文认为,郑元美刊刻《歌林拾翠》所署“己亥吉月”为清顺治十六年(9),此从其说。
[12]参阅朱崇志《中国古代戏曲选本研究》,上海古籍出版社4年,第-页。
[13]参阅尤海燕《明代折子戏研究》(首都师范大学博士论文,9年,未刊稿),第-页。
[14]张增元《近年新发现的明清曲家史料汇录》,《中华戏曲》年第1期。
[15]参阅尤海燕《明代折子戏研究》(首都师范大学博士论文,9年,未刊稿),第-页。
[16]尤海燕《国图本新镌歌林拾翠考》,《中国戏曲学院学报》8年第4期。
[17]参见江超宏《明代曲作二考》,《文学遗产》7年第4期。
[18]郭英德《明清传奇史》一书对明清传奇史做了如下分段:从明成化初年至万历十四年(-),共年,为传奇生长期;从万历十五年至清顺治八年(-1),这65年为传奇勃兴期,传奇创作呈现百花齐放的局面;从清顺治九年至康熙五十七年(2-),这67年为传奇的发展期;从康熙五十八年至嘉庆二十五年(-),这年为传奇的余势期;从清道光六年至宣统三年(-),共计90年,为传奇的蜕变期。(见氏著《明清传奇史》,江苏古籍出版社1年版,第14-18页。)
[19]参阅郭英德《明清传奇史》,江苏古籍出版社1年版,第47-48页。
[20](明)梯月主人《吴歈萃雅小引》,王秋桂《善本戏曲丛刊》第二辑,台湾学生书局年版,第17-18页。
[21](明)空观子《缠头百练序》,王秋桂《善本戏曲丛刊》第二辑,台湾学生书局年版,第2-3页。
[22](明)周之标《吴歈萃雅题辞》,王秋桂主编《善本戏曲丛刊》第二辑,台湾学生书局年版,第5-8页。
[23](明)周之标《吴歈萃雅题辞二》,王秋桂主编《善本戏曲丛刊》第二辑,台湾学生书局年版,第9-15页。
[24](明)勾吴愚谷老人《词林逸响序》,王秋桂主编《善本戏曲丛刊》第二辑,台湾学生书局年版,第5-6页。
[25](明)秦淮墨客《乐府红珊序》,王秋桂主编《善本戏曲丛刊》第二辑,台湾学生书局年版,第6页。
[26](明)清余居士《月露音序》,王秋桂主编《善本戏曲丛刊》,台湾学生书局年版,第3页。
[27](明)静常斋主人《月露音凡例》,王秋桂主编《善本戏曲丛刊》,台湾学生书局年版,第9-12页。
[28](明)来虹阁主人《增订珊珊集凡例》,王秋桂主编《善本戏曲丛刊》,台湾学生书局年版。
[29]《醉怡情杂剧叙》,王秋桂主编《善本戏曲丛刊》第四辑,台湾学生书局年版,第3页。
[30]缪咏禾《中国出版通史》(明代卷),中国书籍出版社8年版,第页。
[31](明)梯月主人《吴歈萃雅选例》,王秋桂主编《善本戏曲丛刊》第二辑,台湾学生书局年版,第20页。
[32](明)清余居士《月露音序》,王秋桂主编《善本戏曲丛刊》,台湾学生书局年版,第4-5页。
[33](明)静常斋主人《月露音凡例》,王秋桂主编《善本戏曲丛刊》,台湾学生书局年版,第9页。
[34](明)空观子《缠头百练序》,王秋桂主编《善本戏曲丛刊》第二辑,台湾学生书局年版,第3-4页。
[35](明)愚谷老人《词林逸响序》,王秋桂主编《善本戏曲丛刊》第二辑,台湾学生书局年版。
[36](明)周之标《吴歈萃雅题辞》,王秋桂主编《善本戏曲丛刊》第二辑,台湾学生书局年版。
[37]梁乙真《元明散曲小史》,商务印书馆年版,第56页。
[38]陆侃如、冯沅君《中国诗史》,百花文艺出版社年版,第页。
[39]参阅赵义山《明清散曲史》,人民出版社7年版,第4页。
[40]任中敏《散曲概论》,中华书局1年版。
[41]李昌集《中国古代散曲史》,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年版,第页。另外,赵义山《明清散曲史》又提出,“南曲在未有昆曲以前的半个世纪里,就已经盛于北曲了”。(见赵义山《明清散曲史》,人民出版社7年版,第27页。)
[42]参阅顾乐真《试论明代俗曲唱本》,《文艺研究》年第3期。
[43]孙崇涛《中国戏曲刻家述略》,《戏曲艺术》5年第2期。
[44]参阅李占鹏《胡文焕群音类选的戏剧蕴蓄与曲学倾向》,《中华戏曲》3年第1期。
[45](明)梯月主人《吴歈萃雅选例》,王秋桂主编《善本戏曲丛刊》第二辑,台湾学生书局年版,第20页。
[46]天启五年武林刻本《牡丹亭还魂记凡例》,北京大学图书馆编辑《珍本戏曲丛刊》(第6册),学苑出版社3年影印本。
[47]《新刊大字魁本全相参增奇妙注释西厢记》,弘治十一年()金台岳氏刻本,北京大学图书馆藏。
[48]参阅戴健《明下叶吴越城市娱乐文化与市民文学》,扬州大学博士论文(4届,未刊稿),第56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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