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纪云彤和顾元奉指腹为婚,青梅竹马,这桩好婚事不知羡煞了多少人。
纪云彤也一直以为自己会嫁给顾元奉。
结果顾元奉却为了另一个女人对她说:“你再敢到她面前胡说八道,我们就解除婚约吧!”
纪云彤第一次意识到,原来她和顾元奉不一定会顺利成婚。
既然如此,她也要为自己做些打算了……
嗯,买点庄子铺子,再物色个心仪的美男子?
一切都出奇地顺利。
就是总感觉自己似乎忘了点什么。
直至顾元奉气急败坏地提剑杀上门,纪云彤才发现自己到底忘了啥——
等等,他们的婚约怎么还没解除?
春日游作者:春溪笛晓第1章 《春日游》/春溪笛晓 /第一章 //02/25 “纪云彤,你找盈盈说了什么?!” 纪云彤看着眼前暴跳如雷的未婚夫,只觉得荒谬至极。她不甘落后地怒瞪回去,气道:“你是我的未婚夫,我只是让她离你远一点,我有什么错?” 纪云彤和顾元奉是指腹为婚的青梅竹马,两人从出生起就被家里人凑做一对,纪云彤也一直以顾元奉的未婚妻自居。 顾元奉却早就烦透了纪云彤,因为纪云彤总是仗着未婚妻的身份管东管西,还总拿他跟几个堂兄弟比较,说什么他再不努力就要被他们给比下去了。 她以为人人都像她们家那么乱糟糟吗?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顾元奉一看到纪云彤就觉得烦。 “她是我的朋友,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尊重?你这种人连朋友都没有吧!”顾元奉骂道,“你再敢到盈盈面前胡说八道,我们就解除婚约吧!” 纪云彤如遭雷击。 顾元奉说出口时本还有些后悔,见到纪云彤那副模样以后又觉得合该把话说狠一点,要不然她还真觉得自己非要和她成亲不可。 他才不是非她不可,她那么喜欢他那几个堂兄弟,不如嫁他们去! 一直到顾元奉转身走人,纪云彤都没回过神来。 顾元奉说要和她解除婚约。 纪云彤从来没想过还有这样一种可能性。 她和顾元奉从出生起就有婚约在身,她一直觉得自己及笄后就会嫁给顾元奉,所以她把所有心思都放在顾元奉身上。 可是顾元奉为了别的女孩子说要和她解除婚约。 顾元奉亲口说的。 纪云彤眼睫轻轻颤了颤。 如果顾元奉不娶她,她该怎么办? 她发现自己从来没有想过这种可能性。 她从出生起就和顾元奉定下婚约了呀,不嫁给顾元奉她该怎么办? 她一直在为顾元奉的前程操心,怕他比不过几个堂兄弟,怕他以后不能顺利袭爵,却从来没想过自己如果不能嫁给顾元奉该怎么办。 纪云彤失魂落魄地回了家,开箱清点了一下自己的积蓄。 里头值钱的东西还是不少的。 因着她有一桩好婚约在身上,所以族中长辈都对她另眼相待,逢年过节给钱银和赏赐都很大方。 顾元奉逢年过节也会给她送点礼物。 以前她觉得自己肯定会嫁给顾元奉,所以对这些东西都不甚在意,只觉得有也可以,没有也可以。 现在看着这些积蓄却安心了不少:哪怕婚约解除了,她的日子也不至于过不下去。 只不过没了那桩好婚约,这些东西不一定保得住。 纪云彤思量片刻,决定把能变卖的东西都变卖掉,连着手头的银钱一起置办成店铺和庄子。 哪怕自己不善经营,租出去或者在有需要的时候转手卖掉,总归比东西干摆在这里保值。 纪云彤拿定了主意,叫来自己心腹大丫鬟绿绮,命她把几户准备当陪房的人都找过来。 既然有可能嫁不成了,这些人也要另作安排。 她一个退过婚的人,想来大房那边不会给她找比顾元奉更好的婚事——想找估计也找不着。家里这种情况以后肯定是靠不住的,所以她得自己准备好退路。 纪云彤把各项事宜安排下去,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她以前从未这样为自己打算过,一番忙碌下来竟觉得……不为嫁给顾元奉后的生活做准备,也挺有意思的。 入冬后,底下的人物色到几个不错的庄子,纪云彤正好不想待在家里,便决定亲自出城去看看。 天有点冷,好在马车中铺了毛毯、烧了暖炉,一路上倒不至于受冻。 到了地方,纪云彤跳下马车,抬头看着冬日暖阳下的原野,心情也好了不少。 她今天出城做少年郎打扮,随行的绿绮也扮作小厮。她边给纪云彤披上披风,边和纪云彤介绍这个庄子的情况:“这边民风淳朴,地也肥沃,不少贵人都在这里置办了庄子……对了,顾家也有个庄子在附近。” 纪云彤脚步微顿,本想转身就走,忽地又想到备选的几个庄子里头只有这边有温泉。 顾家的庄子在附近就在附近,她又没必要避着他们。 是顾元奉悔婚,又不是她悔婚,见了面也不该她绕路走。 纪云彤没说什么,默不作声地进去看庄子。 除了很不巧地和顾家庄子凑在一起,这庄子还真是怎么看怎么好,而且因为庄子主人急着要用钱,给的价格还相当低廉,纪云彤逛了一圈就决定把它买下来。 光是这温泉池子就值了。 纪云彤买到了心仪的庄子,脸上终于露出笑容。 她问领路的管事这边有没有什么好吃好玩的地方。来都来了,就这么回城去实在可惜。 管事介绍道:“要说有什么好玩的,这边恐怕没有。不过好吃的小人倒是知道一处,山脚下的牛首村里有位张大娘,她做的馄饨味道那叫一个绝,许多达官贵人过来都爱去吃上一口。” 纪云彤便领着绿绮转道到山下的牛首村里找传说中的张大娘。 许是因为牛首村占据着交通要道的缘故,这小小的村落竟开着好几家店铺。 正是吃饭的点,张大娘家的馄饨铺子热闹得很,已经坐了不少游人和客商。 出门在外没那么多讲究,纪云彤让绿绮坐下一起尝尝张大娘做的馄饨到底好在哪儿。 这么冷的天气,那热腾腾的馄饨端上桌时确实诱人得很。 几口小馄饨下肚,纪云彤只觉整个肚肠都暖和了。她对正在招呼客人的张大娘夸道:“这是我这辈子吃过的最好吃的馄饨!” 张大娘乐道:“寻常农家手艺而已,哪有贵人你说的这么好?”她热情地给纪云彤多舀了几个馄饨,说是送她的,“你这孩子太瘦了,该多吃点。” 纪云彤笑眯眯地道了谢,心里也觉得自己是该多吃一点。 时人以瘦为美,她为了让顾元奉出去有面子,看到很多好吃的都忍着不吃。 现在想想,那个心里眼里只有婚约的自己好像有点傻。 绿绮有些担忧地看着纪云彤。 纪云彤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笑,愉快地吃完了自己面前那碗香喷喷的馄饨。 两人吃饱喝足,起身正要往外走,忽见三个人从外往里走。 全是熟人。 为首的是顾元奉,旁边是他从小玩到大的朋友周颂,另一个则是……前段时间纪云彤去警告过的,顾元奉的红颜知己姚玉盈。 姚玉盈今天也是一身男装,看着是个唇红齿白的少年郎。 两拨人撞到一起,周颂先反应过来,用手肘撞了撞旁边的顾元奉,乐道:“看看,你的小未婚妻追你追到这里来了。” 顾元奉脸色一下子难看起来,冷眼看向对面的纪云彤。 纪云彤懒得搭理他们。 既然顾元奉不想娶她,她也懒得管他和什么人厮混在一起。 十几年的羁绊一朝斩断,纪云彤发现自己居然……没有想象中那么舍不得。 以前她觉得顾元奉出身好、长相好,人也还算聪明,就算缺点儿上进心也不是不能掰过来。现在想想,他生来就什么都有,确实没必要上进,她以前的做法的确很讨嫌。 与其相看两厌,还不如一别两宽。 只不过要她给他们好脸色看,那也是纯属做梦。 纪云彤冷笑看着眼前的两男一女:“好狗不挡路。” 周颂气道:“你——” 纪云彤推开挡在门口的顾元奉,迈步走出馄饨铺子。 外面下起了雪。 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纪云彤从小就很喜欢雪,这会儿全然忘了见到顾元奉他们的郁闷,开心地和绿绮商量起来:“今晚吃锅子。” 绿绮见纪云彤没有受顾元奉他们影响,马上应和道:“回城后正好顺路买点羊肉。” 主仆俩有商有量地上了马车。 直至马车碾着路上的薄雪走出一段路,已经在馄饨铺子里落座的顾元奉三人才聊起天来。 姚玉盈道:“纪姑娘好像还是在误会我们,奉哥你真的和她说清楚了吗?” 顾元奉道:“不用管她。” 周颂也哈哈笑道:“没错,不用管她,她回头又自己黏过来了。她今天故意跟过来又朝奉哥摆冷脸,估计是想玩欲擒故纵让奉哥哄她吧。” 顾元奉本来因为纪云彤的态度有点不舒坦,听了周颂的话后又觉得很有道理。 纪云彤从小就是他甩不掉的麻烦精。 他这次是绝对不会随随便便去哄她的。 纪云彤要是能听到他们的对话,一定要当面啐他们一口。 可惜纪云彤听不到。 她的马车走出没多远就坏了。 赶车的还正好是个刚上路没多久的新手,只学过怎么赶马车,没学过怎么修。 纪云彤嘀咕:“遇到晦气东西就是这么晦气。” 她跳下马车,正有些发愁该怎么回城,就见有个背着书笈的年轻书生面色犹豫地立在旁边。 纪云彤心中一动,主动过去和书生搭话:“你会修马车吗?” 年轻书生面庞俊秀,眼神清正,只是性格有些内敛。听纪云彤开了口,他才找了棵可以挡雪的树把书笈放下,腼腆地说道:“我父亲生前是个木匠,我跟着学过一点,一些简单毛病应该能修。” 纪云彤谢道:“那就麻烦你啦。” 哪怕是作少年郎打扮,纪云彤也没特意掩饰身上许多独属于少女的特质,她一开口便叫人听出她是女孩儿。 年轻书生听得面上一红,忙说道:“不用谢,我就是试试看。” 纪云彤在旁看着年轻书生上前伸出手检查马车出了什么故障,那双手骨节分明,与寻常的文弱读书人大不相同,一看就是颇有力量的类型。 对方明显不是居心不良的登徒子,检修起马车来专心至极。 等他忙活完抬头对上纪云彤那满含欣赏的目光,耳根不由又有些发烫,结结巴巴地说道:“问题不大,已经修好了。” 纪云彤笑问:“不知公子家住何方?今儿我们得早些回城,等雪化了我再登门拜谢。” 年轻书生忙说不用。 纪云彤再三追问,他才说自己在牛首村的塾馆教书。 纪云彤坐上马车回城。 等走出一段路,绿绮才小声问道:“姑娘,你真的要去登门道谢?” 纪云彤道:“本来就打算腊月过来小住几天,正好顺路。” 绿绮犹豫:“可是……” 纪云彤拿起本书懒洋洋地倚着车壁翻看起来,随口答道:“别想那么多,我就是觉得这人还挺有意思的。” 顾元奉不是说她没有朋友吗?她觉得他说得挺对,她确实该多交几个朋友了。春日游作者:春溪笛晓第2章 纪云彤回到家,被大伯娘喊了过去。 老太太去世后家中就是大房在管事。 纪云彤父母在外为官,带了弟弟和妹妹到任地,只留她一个人在老太太身边尽孝。 既然从小没怎么相处过,她与父母自然不怎么亲近。 母亲生她的时候险些大出血没了,一直不怎么喜欢她,老太太病故后也没打算接她过去,她就这么不尴不尬地在本家住着。 纪云彤对父母的冷淡没什么怨言,母亲生她遭了大罪,又给了她那么一桩好婚事,她还有什么可怨的。所以她虽和父母关系平平,却也不忘在年节托人把家书和节礼捎过去,也算是尽了一份孝心。 “听说你买了庄子和铺子?”大伯娘开口询问。 纪云彤点头:“有些首饰和旧物不是时兴的款式了,卖掉换成庄子和铺子比较值钱,到时候我出嫁带出去也更给我们家涨脸。” 大伯娘听后一噎,心里有些泛酸,她嫁入纪家的时候什么陪嫁都没有,一直被婆母拿来说事,妯娌也都看不起她。 纪云彤才十四岁,却能自己买铺子和庄子,真就是同人不同命。 “你有主意就好,我也是看你年纪小才过问几句,你别怪伯娘多事。”大伯娘拉着纪云彤的手说道。 纪云彤“嗯”地应了一声,乖巧地回握大伯娘的手。 大伯娘也是可怜人,三叔战死后三婶守了寡,两人没留下孩子。族老提出让大伯兼祧两房,意思就是大伯去给三婶帮帮忙,让三婶给三叔留个后。 这么荒唐的事,大伯竟还答应了。 更荒唐的是三婶连生了三个女孩儿,族老就让他再兼着努力努力。这不,大伯娘这边只得了个大儿子,三婶那边已经怀上第四胎了,也不知是男是女。 再这么生下去,也不知哪边才算是兼的了。 这还只是大伯娘面对的糟心事之一。 糟心事之二是老太太生前偏疼小儿子,掌家的事一直交给小婶婶去打理,等到老太太去世以后交给大伯娘的已经是个空壳侯府。 问就是侯府本来就不富裕。 还是三婶拿出钱出来应急,才叫侯府的日子不至于捉襟见肘。 代价是大伯又宿三婶房里去了。 纪家这一摊子事说出去着实惹人发笑,难怪顾元奉瞧不上。 纪云彤问道:“大哥回来了么?” 提到儿子,大伯娘脸上的笑容就真切了几分,忙说道:“回来了,刚还问起你呢。现在他在书房温书,你过去和他说说话吧,他读书上的事我都不懂,你多跟他聊聊。” 纪云彤应了一声,起身去书房找纪家大郎。 纪家大郎今年十六,大名纪兆丰,小名冬郎,一听就知道是下雪天生的。他长了一张肖似大伯娘的脸,阔脸盘,浓眉毛,自带一股正气。 这脸生在男子身上还可以,生在女子身上便不怎么讨喜,是以大伯娘在夫家的处境一直不怎么好。 “三妹妹你回来了。”见到自己堂妹,纪兆丰忙起身拉纪云彤坐下。他脸色涨红,带着明显的喜悦:“你怎么猜出这次诗会的题目的?我提前做的诗得了张大学士的夸,他还要收我当学生。” 纪云彤道:“猜题有什么难的,多读读邸报就可以猜出来了。还得是大哥你自身有才学才能入张大学士的眼,要不然就算提前十天八天知道题目也是枉然。” 纪兆丰敛起笑说道:“三妹妹说得是,我太高兴了,有点得意忘形。” 纪云彤道:“你的拜师礼我帮你准备,免得出什么岔子。” 纪兆丰又有些不确定:“真的要拜师啊?当时张大学士也就提了那么一句,后面我都挤不到他面前去……” 纪云彤恨铁不成钢:“就算只是张大学士酒到酣处随口说的,你听到了就是真的。不去试试怎么知道不行?反正拜不成师你也没损失。” 纪兆丰见她恼了,忙说道:“好!那就劳烦三妹妹你帮我张罗张罗。”他也知道自己母亲不擅长这些,只能让自己这个早熟的堂妹辛苦一下了。 纪云彤摆摆手,笑着说道:“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我还等着大哥你以后当我的依靠呢。” 纪兆丰立刻保证:“我从小就把你当我亲妹妹,以后顾元奉要是敢欺负你我一定帮你出头!” 纪云彤笑了笑,没和他说自己和顾元奉可能成不了亲的事。 眼下帮纪兆丰拜个名师才是最重要的。 侯府的爵位传到纪兆丰这一代就不是侯爵了,纪兆丰要是不争气一点,袭爵后估计只能得个闲差。 纪家上一辈都是拉拔不起来的,不拖后腿、不打歪主意就不错了,根本指望不上。 至于这一辈么,四房的堂弟已经被老太太宠坏,三房的三个妹妹和她玩不到一块,纪云彤扒拉来扒拉去,也只有纪兆丰这个堂哥还可以扶起来。 纪兆丰马上就要拜师了,没必要在这时候节外生枝。 夫家可以换,娘家换不了,她得给纪兆丰的仕途争取个好开局。 纪云彤道:“你拜了师,剩下的我就帮不了你了。”她屏退了其他人,与纪兆丰说起心里话,“我说句难听的,我们家中长辈都是靠不住的,等你与张大学士关系亲近以后可以请他为你的婚事把把关,争取能娶个好嫂子帮你主持中馈。” 纪兆丰到底还是个只知读书的少年郎,听后不由面上一红。他知道纪云彤说得有道理,认真点头应道:“我晓得的,三妹妹已经帮我太多了。要是能拜师成功,我一定会好好跟着老师学习。” 纪云彤得了他的保证,便着手去给纪兆丰张罗拜师的事。 她不仅准备了拜师礼,还请出位与张大学士交好的金陵名士来当见证。 一切安排停妥,纪云彤才让纪兆丰登门拜师。 张大学士本来确实只是喝多了随口讲了那么一句,可见到纪兆丰还带着他的老友来当见证,先是愣了愣,接着才哈哈笑着说道:“好,好,你这学生我收下了。” 骤然拜得这么一位名师,纪兆丰的身份一下子水涨船高。 须知这位张大学士可是当过帝师的,虽然自请过来金陵养病,但明眼人都看得出京师那边对他依然十分看重。 不少人都纳闷纪兆丰走的什么狗屎运,竟叫张大学士给看中了。 也有些人知道那场让纪兆丰大绽异彩的诗会,酸溜溜地表示就那水平我上我也行。 得了实打实的好处,外头的人怎么说纪兆丰都不在意,他高兴地回家向家里人报喜。 纪大夫人自然是高兴的,不仅张罗了一大桌子好饭好菜,还把纪大老爷给请了回来。 纪大老爷本来就想回来的,得了妻子的邀请自然顺着台阶归家,很是夸赞了纪兆丰一番。 纪兆丰没见到堂妹,吃过饭后私下问纪大夫人:“三妹妹呢?” 纪大夫人道:“她说今年腊月太冷,要去新买的温泉庄子上过冬。”知道纪云彤在拜师上的事出了大力气,纪大夫人忍痛掏出一锭银子给纪兆丰,“你要是记挂着她,就给她买点好吃的送过去。” 至于穿的戴的,纪大夫人舍不得钱。 这马上又要过年了,年关难过啊! 纪兆丰很清楚就这点钱根本远远比不过那份拜师礼,可他也知道他们大房有多拮据,便也没说什么。他接过那锭银子谢道:“孩儿让母亲操心了。” …… 另一边,纪云彤已经抵达温泉庄子。 现在庄子上已经配齐了丫鬟婆子、仆从庄户,纪云彤想在庄子上住到年后都没有问题。 午后,纪云彤泡着热腾腾的温泉,开始考虑年后怎么进入金陵女眷社交圈。 别人都是长辈带着出去露脸,可她们家几个长辈……不提也罢。 哎。 要不再去蹭蹭她的前未来婆婆,建阳长公主。 反正婚约现在还没解除,正好可以在顾元奉悔婚前再利用利用。 提起建阳长公主,那也是一言难尽。 建阳长公主明明是当今圣上最敬爱的姐姐,可以自己在京师开府过逍遥日子,偏偏要跟着丈夫来金陵入住顾家,悉心侍奉公婆,对顾家人手松得没边,好东西不要钱似的给小叔子小姑子那几家人送。 她甚至因为自己生顾元奉时伤了身体不能再生育,张罗着要给顾父纳妾。 要不是当今圣上暴跳如雷地说皇家丢不起这个脸,顾元奉恐怕会有一堆庶弟庶妹。 纪云彤本来都做好了进门以后和这位婆婆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的准备,现在不用嫁给顾元奉了,她就发现自己的想法也有问题——人家建阳长公主自己的钱爱怎么花就怎么花,关她什么事? 在旁人嘴里,建阳长公主还是个人人夸赞的好女人呢。 纪云彤想了想,决定还是算了。 既然不准备嫁到顾家去,还是别跟这些人沾边了吧。 她这人自私自利又庸俗不堪,和顾家母子俩根本不是一路人。 道不同,不相为谋! 纪云彤决定先好好休息一段时间,年后再为自己的婚事做打算。 温泉不能泡太久,纪云彤很快出了汤池。她愉快地换上男子装扮,准备带着谢礼去拜访那有过一面之缘的年轻书生。 广交朋友从……君子之交开始? 她这人可是最听劝的。春日游作者:春溪笛晓第章 塾馆周围是竹林,雪已经化完了,竹叶在朔风中轻轻拂动。 恰逢腊八,孩子们没有来上课。纪云彤沿着悄寂的林间幽径往里走,不一会就瞧见竹林深处的几间茅屋,看着虽然简陋,走近却觉幽静清雅。 那日见过的年轻书生没在读书,而是坐在檐下用破开的竹篾在编制着什么。 听到纪云彤主仆二人的脚步声,书生抬起头望过来,清俊的脸庞上霎时间满是诧异,接着他慌忙放下手里的竹篾,起身迎向提着谢礼的纪云彤。 纪云彤笑盈盈地道:“那日多亏了你帮我们修好马车,要不然我们就恐怕要被那场雪困在路上了。”她说话落落大方,丝毫没有半点突然造访别人家的局促。 书生忙说:“小事一桩,不值挂齿。” 纪云彤没和他客气来客气去,径直把谢礼塞到对方手里,说道:“都是些文房四宝,你要是用不上就拿来嘉奖你的学生。买都买了,你就别让我拎回去了,多累人。” 书生顿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纪云彤的注意力落在他正在做的竹制品上,讶异地问道:“你是在做灯笼吗?” “对,做灯笼,”提到自己正在做的事,书生总算找回了自己的声音,继续说道,“孩子们喜欢,快过年了,给他们做几个。” 纪云彤眼睛亮亮的,看着书生说道:“我也喜欢。” 对上纪云彤的笑脸,书生又有些结巴了:“那我、我给你也做一个。” 纪云彤马上搬了张学生坐的矮木凳,坐到边上准备观摩他做竹灯笼。 趁着处理竹篾的空档,两人还交换了姓名,书生名叫柳文安,本来就是牛首村人,他父亲以前不仅干木匠活,还兼任村中塾师。 后来他父亲得了急病去世了,他便边守孝边暂时接替塾师的伙计,免得耽误了孩子们的学业。 至于他的母亲则早早被接回娘家,去年便改嫁了。他觉得这样挺好,他已经可以养活自己,母亲能有个好归宿的话他也高兴。 “那柳贤兄你出了孝期以后是准备去应试吧?”纪云彤好奇地问。 柳文安谦虚地答:“我的学问还不足以应试,得再多苦读几年再说。” 纪云彤的目光转到柳文安正在处理竹片的手上。 旁人看人都爱看脸,她不一样,她爱看手。 顾元奉的手就很好看,她以前时常光明正大地在他射箭以及写字时盯着看。顾元奉说她不知害臊,她觉得莫名其妙,他们可是未婚夫妻,她看自己的未婚夫有什么不可以? 现在纪云彤觉得吧,不看就不看,世上好看的手又不止顾元奉那双。柳文安的手就很好看,整体修长而有力,指侧因为长期握笔而磨出了薄茧,一看便是用来写字的手。 纪云彤盯着看了一会,才想起人柳文安可不是她的未婚夫。她不动声色地聊起了别的话题:“我想学做灯笼,你能教我吗?” 柳文安道:“当然可以。” 他放慢动作演示给纪云彤看,显然已经习惯了耐心对待每一个人。 纪云彤只跟着学了一刻钟,便已经把竹灯笼编得有模有样。她星眸灿亮,转头由衷地向柳文安道谢:“多谢你教我,我还以为编这个会很难。” 柳文安说:“是贤弟聪慧过人才学得这么快。” 纪云彤把竹灯笼举高到眼前晃了晃,低低地说道:“有年腊月,我父母难得回来金陵过年,父亲心血来潮给弟弟妹妹扎了花灯,他们高兴地提着灯跑过来给我看。我以为扎这个很难,所以没有我的,原来不难呀。” 柳文安微顿,看向眼前唇角犹带着笑意的少女,第一次有些恨自己嘴拙,竟不知该如何安慰起。 他默不作声地给纪云彤编起了新花样。 纪云彤也只是随口感慨一句而已。 都已经是挺久以前的事了,回想起来其实也没多难过。 她的目光很快又转回了柳文安的双手上,仗着学编灯笼的由头光明正大地欣赏了半天。 临近黄昏,纪云彤愉快地提着最好看的灯笼走出竹林。 不想她们主仆二人才出了牛首村,又遇到正要回温泉庄子的顾元奉一行人。 纪云彤今天心情好,再次迎面撞上顾元奉他们也没冷言冷语,而是笑盈盈地和顾元奉打了个招呼:“好巧。” 顾元奉见纪云彤笑眉弯弯,心也软了下来。她已经好些天没来缠着他了,应当是意识到自己不该去他朋友面前胡说八道了吧?他说道:“这么晚了,不好再回城,你跟我们一起去庄子上住一晚吧。” 纪云彤先是一怔,接着才说道:“不用了,我有自己的庄子。”以前她没想明白,顾元奉去哪她就跟到哪里,换成自己被人这么黏着也会觉得烦。所以吧,两人之间闹成这样也不能全怪顾元奉。 为了不破坏今天的好心情,纪云彤回完话就准备转身离开。 顾元奉没想到纪云彤会这么说,没等脑子反应过来已经伸手抓住纪云彤的手腕。 纪云彤差点没拿稳手里的灯笼。 她很不高兴地转头看向顾元奉。 纪云彤的脸全拣着父母的优点长,眉不画而黛,唇不点而朱,瞳眸亮而有神。近距离对上这样一张脸,纵有再大的火气都发不出来。 顾元奉收紧攥着纪云彤手腕的手掌,耐着性子说道:“别胡闹,你们纪家在这边哪有庄子?” 纪云彤有些后悔跟他们打招呼了。 现在她听到顾元奉说话就没来由的烦躁,大好的心情被他破坏得一干二净。 纪云彤边挣开顾元奉的手边没好气地回答:“我上个月刚买的。怎么?就许你们在这边买庄子不许我买?” 她正想着该怎么赶紧把顾元奉打发走,忽听有人喊了声“三妹妹”。她抬头看去,只见她大堂哥纪兆丰骑驴找来了,还背着个沉甸甸的书笈。 纪兆丰走近后才发现顾元奉他们也在,讷讷地说道:“你是要跟顾贤弟他们一起过腊八吗?” 纪云彤道:“不是,凑巧碰上的。外面太冷,我们先回庄子再说吧。” 纪兆丰“哦哦”地应了两声,不好意思地朝顾元奉他们憨笑了一下,迈步跟在纪云彤身后进了庄子。他嘴里还积极地向纪云彤献宝:“我给你买了你爱吃的糕点,还有云来楼的酥油小烤鸡……” 纪云彤手里好东西多,要是买衣裳首饰,他们大房那点钱全掏光了都买不着让纪云彤看得上眼的。 吃食就不一样了,他知道纪云彤爱吃什么,能变着花样给纪云彤多买几次。 说话间兄妹俩渐行渐远,顾元奉只能听见纪云彤软声回着纪兆丰的话。 具体说的是什么已经听不清了。 顾元奉低头看向自己的右手,刚才这只手还抓着纪云彤的手腕,触感温热柔软却宛若无骨,仿佛一松手就再也捉不住它。 怎么会有这么荒谬的感觉? 旁边的周颂见顾元奉神色不对,赶忙说道:“奉哥你才刚在这边买了庄子她就跟过来买,真是做什么都离不开你。” 顾元奉回过神来,更觉自己刚才那种感觉荒诞至极。 他和纪云彤还在娘胎里就订了婚,不管纪云彤是真闹脾气也好假闹脾气也罢,过两年总归是要嫁给他的。 而且现在这样不就是他想要的吗?他本来就不喜欢纪云彤总追着他跑。 顾元奉冷淡地说道:“走吧,天都黑了。” 另一边,纪家兄妹俩相携进了庄子。 等确定顾元奉他们已经看不见也听不见,纪兆丰才关心地问:“三妹妹,你是不是和他吵架了?” 纪云彤想了想前段时间那场争吵,“嗯”地应了一声,说道:“对,吵架了。你要给我们劝和吗?” 察觉纪云彤看过来的目光有些危险,纪兆丰马上说道:“我才不劝,三妹妹你比我更有主意,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 纪云彤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转头问纪兆丰:“今天拜师顺利吗?” 一提到拜师的事,纪兆丰顿时傻乐起来:“顺利,可顺利了,我还在老师家吃了顿饭。” 乐呵完了,纪兆丰又忍不住问:“你怎么请动澄川先生的?” 澄川先生是张大学士的至交好友,也是金陵颇负盛名的当世名士,一手丹青那是连先皇都曾夸过的。 正是有澄川先生在旁见证,纪兆丰这次拜师才能那么顺利。 纪云彤道:“以前认识的。人都有自己的喜好,只要能投其所好,请他出面帮点小忙不是难事。” 她不懂书画,但顾元奉喜欢,她本来想方设法搭上澄川先生的线,是打算请澄川先生画幅画给顾元奉当生辰礼的。 现在用不上了,她索性把人情用到纪兆丰身上去,省得时间久了人家都把你忘了。 纪兆丰知道事情肯定没纪云彤说的那么轻描淡写,可看纪云彤不想细说,他也就不多问了,只手脚麻利地把自己背来的吃食摆到桌上。 纪云彤吃得挺开心,留纪兆丰在庄子上住一晚再走。 她自己又在庄子上多待了几日,闲暇时就画几个图样去寻柳文安,问他能不能照着图样做出来。 一来二去,纪云彤屋里多了许多雅致的竹器,两人关系也愈发熟稔了。 眼看年关将至,纪云彤和柳文安说起自己要回城的事,让他可以把信送到她的庄子上。 冬日漫漫,读书读到什么有趣的内容或者生活里有什么趣事都可以通过书信往来分享一二。 纪云彤走远以后,柳文安捏着那张写着庄子地址的纸,藏在纸下的指头不由自主微微用力。 ……他似乎没有她心中那般风清月朗。 真正的正人君子怎么可能装作看不出她是女孩儿,任由她一次次登门与他往来。 另一头,纪云彤已经在回城的路上了。 马车上只剩主仆二人,绿绮忍不住问纪云彤:“姑娘,你真的只是想和柳公子交朋友吗?” 纪云彤挑眉:“不然呢?” 绿绮道:“我怕姑娘你喜欢上他……” 纪云彤道:“有什么好怕的,”她一脸自然地说出这段时间的考察结果,“他也是不错的夫婿人选,嫁过去不用伺候公婆,家里的事都能由自己说了算。而且他才学很不错,我估摸着比大哥要强一点,以后下场应试考个功名并不难。” 当然了,最重要的是柳文安长得挺符合她的喜好,手还很好看。 绿绮听后就放心了。 倒不是她被纪云彤列举的条件轻易说服,而是她们家姑娘那语气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买猫买狗货比三家。 压根没有堕入爱河的迹象。春日游作者:春溪笛晓第4章 纪云彤回到家,正好纪母那边派人来了,是个慈眉善目的嬷嬷。 只是这位嬷嬷说起话来虽然温和,语气里的意思却很明显:“夫人怕姑娘年纪小,做事不周全,让我过来帮姑娘的忙。” 纪云彤笑了。 以前她都不太接触同龄人的圈子,一心为日后嫁到顾家做准备。所以前年父母守完孝离开的时候,她主动揽过了为父亲那些故交走年礼的活,一来为了扩大婚后能接触的交际圈,二来也可以提前拿这些事练练手。 纪云彤自忖自己过去两年没出什么差错,更没贪昧家里什么东西,年礼置办得各家都挺满意。 结果母亲派个嬷嬷来“帮”她,直接就说她年纪小,做事不周全。 纪云彤对旁边的青罗说道:“你去把前两年的礼单拿来,让嬷嬷拿着当参考。”她吩咐完了,才转头看向纪母派来的嬷嬷,面带柔和的浅笑,“我这段时间身体不太舒坦,正巧担心办不好这件事。刘嬷嬷你来得正好,你是母亲身边的老人了,做事肯定周全,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了。” 刘嬷嬷一愣,没想到纪云彤会直接撂担子不干。 她确实是纪母派来敲打纪云彤的。 纪云彤这两年要了不少钱说是要帮家里走年礼,那么小一姑娘拿着那么多钱哪可能忍住不乱花? 今年纪云彤再来信说起此事,纪母就留了个心眼,把身边的刘嬷嬷派出来让她盯着纪云彤筹备年礼。 正气恼着,青罗已经拿着往年的礼单撩起门帘进来了。 二房这边只有纪云彤在住,算是纪云彤的私人地盘,她身边的人都是她亲自挑选、亲自调/教的,事事以她的意愿为先。青罗不爱出门,平时帮纪云彤打理着府中诸事,做起事来相当利落。 都是体面人家,往来的年礼都是有详细单子的。就算刘嬷嬷不想动脑子也可以参考前两年的礼单去办,不至于出什么岔子。 纪云彤最近都在考虑退婚以后的事,确实没什么心思去办这件事,所以很干脆地把事情放了手,随刘嬷嬷自己忙活去。 “二房这边的人你随便支使,她们办事都是很踏实的,不会偷奸耍滑。”纪云彤冷淡地道,“没什么事的话不用来请示我,嬷嬷自己拿主意就好。” 说完后,纪云彤就回了自己的住处,不再搭理远道而来的刘嬷嬷。 刘嬷嬷拿着礼单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心道难怪夫人不喜欢这个女儿,哪家女儿气性这么大? 才回到家就遇到这么扫兴的事,纪云彤有些郁闷。 她命人把自己从庄子上收拾回来的东西抬到书房,把里头那些精巧的竹器取出来逐一摆上,最后把柳文安给她编的灯笼悬在了书桌边。 一通忙碌下来,纪云彤心情好多了。她不是别人喜欢的女儿,不是别人喜欢的未婚妻,其实也没什么要紧的,她很喜欢她自己。只要她用心去找,想来也会找到情投意合的伴侣,没必要非要强求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纪云彤倚在软榻上拿起本闲书随手翻着,就听绿绮跑进来说顾家那边来人了。 “领进来吧。”纪云彤懒得动弹,倚在那里随口吩咐。 来的是个小丫鬟,长着一双乌眼睛,口齿相当伶俐:“纪姑娘,各家的掌柜眼下都在府上,公子让你过去挑点自己喜欢的东西。” 纪云彤还没回应,那小丫鬟又笑盈盈地说:“姚姑娘已经在选了,纪姑娘再不过去可就选不上好的了。” 纪云彤本来不准备去的,闻言乐得笑了,按住要骂人的绿绮说道:“走,我们去看看有什么好东西。” 绿绮狠狠瞪了那小丫鬟一眼。 纪云彤面上倒是挺平静,正好她还没来得及沐浴更衣,马车也还在府上候着,去一趟顾家不算麻烦。 纪云彤对顾家熟悉得很,不需要人领路就径直找到了顾元奉几人。 仔细一看,好几家店铺的掌柜都在,还领着不少捧着时新款式供客人挑选的伙计。 纪云彤迈步入内,大部分伙计都晃了晃神,只觉这姑娘眉目如画、灿若骄阳。 刚才他们都暗自觉得那姚姑娘气质绝佳,虽不是什么艳丽的相貌,却叫人见之难忘。现在一看,什么气质恐怕都压不过这样一张脸。 纪云彤径直走到顾元奉面前,指着那个小丫鬟问他:“是你让她来给我传话的?” 顾元奉见纪云彤语气不对,皱着眉头问:“是我让她去的,怎么了?” 啪! 纪云彤扬手往顾元奉脸上扇了一巴掌,没留半点力。 周颂和姚玉盈都被纪云彤的举动震住了,他们是以同好的名义和顾元奉结交的,可平时明里暗里也都捧着顾元奉。 纪云彤怎么敢打他! 纪云彤打完人,顿觉神清气爽。她迅速退后了几步,省得顾元奉还手,她对彼此的体力差距还是心里有数的,很清楚自己这次能得手完全是打顾元奉一个措手不及。 底下的人都是听命行事,她不跟她们计较。 直接找顾元奉算账就好。 纪云彤看向那已经扑通一声跪到地上的小丫鬟,只觉和这些人多待一会都觉得恶心。 他不满意婚事说一声就可以了,她在家又不受宠,父母不可能为了她得罪顾家。他本来就想选谁选谁、爱娶谁娶谁,闲着没事派个丫鬟来作践她做什么? 纪云彤大步迈出门外。 一阵寒风迎面吹来,纪云彤觉得有点冷。 路上遇到建阳长公主身边的杨嬷嬷,对方见了她后迎了上来,笑道:“殿下刚才还念叨着姑娘,姑娘不去见见殿下吗?” 纪云彤微微一顿。 她虽然有许多观念都和建阳长公主不同,但她确实是个很好的长辈,她对谁都好得很,每逢年景不好还设棚施粥,设立的义庄更是常年收留无家可归的可怜人。 建阳长公主对她这个准儿媳当然也很好,要不然以前她也不会总觉得建阳长公主被别人占了便宜。 只是若是换个人给她当准儿媳,建阳长公主的态度应当也不会变,还是会对对方好得不得了。 她侥幸占了这个身份十几年,所以才侥幸占了这份好十几年罢了。 没什么好舍不得的。 “不去了,您代我向她问个好。” 纪云彤没有多做停留,迈步往大门方向走去。 杨嬷嬷微愣,见前头传来丫鬟的哭泣声,忙过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还没进门她就看到顾元奉正用小厮递过去的毛巾敷着脸,都快过年了,出去见人的机会太多,他不能顶着张肿脸出门。 周颂两人见势不妙,都找了个由头告退。 那些掌柜和伙计也都不敢多留,生怕触了顾元奉霉头。 这些往外走的人正好和循声而至的杨嬷嬷撞了个正着。 瞧见这架势,杨嬷嬷大致也猜出是怎么回事了。 听说上次顾元奉一掷千金为这个姚玉盈买了把古琴,纪云彤知道后就和顾元奉吵了一架。 那点钱对顾家来说虽然不多,但顾元奉一个有婚约在身的人在外面高调砸钱讨别的女人欢心确实不像样。 杨嬷嬷客气地朝周颂等人笑了笑,迈步入内问顾元奉:“郎君这是怎么了?” 顾元奉气道:“我怎么知道?纪云彤那家伙过来就给了我一巴掌!” 以前纪云彤就挺不讲道理的,但也没有动过手,谁知她这次上来就打他。 杨嬷嬷道:“姑娘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她看向跪在地上啜泣的小丫鬟,“这又是怎么回事?” 杨嬷嬷过去帮着建阳长公主把顾元奉带大,在顾元奉面前还是说得上话的。 顾元奉听她这么一问,也想起刚才纪云彤也不是一进门就动手打人,而是先问是不是他派的人。 顾元奉面色不善地看向那小丫鬟。 他这个挨打的人都没说什么,她就又是哭又是跪! 杨嬷嬷道:“我把她带下去问清楚再来回禀郎君。” 建阳长公主性情柔软,当今陛下便给她指派了两个能顶事的嬷嬷。 杨嬷嬷就是其中之一,她很容易就撬开了小丫鬟的嘴。 原来这小丫鬟撞见过顾元奉与纪云彤上个月那场争吵,便觉得纪云彤可能当不了顾家未来女主人了,所以传话时才敢那样奚落纪云彤。 真就是拿着主家的工钱,还想着作主家的主。 建阳长公主出了名的待下人仁厚,只要不犯错每个月都能拿到不菲的月钱。 寻常丫鬟在府上干个两三年,不仅能攒出丰厚的嫁妆,嫁人时还格外吃香——谁不知道顾家家风清正,驸马和公主一直很恩爱,顾元奉这根独苗也不是什么风流浪荡子(可惜最近因为一掷千金的事风评略有下滑)。 杨嬷嬷做主把丫鬟解雇了,以后永不聘用。 小丫鬟没想到自己会直接丢了这份好差使,当场又跪了下去想求杨嬷嬷饶过自己这一回。 杨嬷嬷不吃这一套,直接叫人把她撵出府去。 这么有“主见”的丫鬟,谁敢用哟! 这次还只是让自己人之间起了嫌隙,下次焉知她会不会在哪个贵客面前自作主张? 杨嬷嬷又去见顾元奉。 她建议顾元奉去哄哄自己的未婚妻。 顾元奉难以置信:“她打了我,还要我去哄她?” 杨嬷嬷道:“你的态度底下人都看着,这次那小丫鬟敢自作主张,还不是因为你没给足姑娘面子?换成殿下被底下的人这样欺辱,你难道会无动于衷?” 顾元奉道:“那怎么能一样……” 杨嬷嬷道:“夫妻本是一体,怎么不一样?姑娘可是你的未婚妻,她没脸了你脸上就有光?” 顾元奉还是生气:“爹娘都没打过我!” 杨嬷嬷无法,只能让人开库房取些好东西去当赔礼。春日游作者:春溪笛晓第5章 纪云彤出了顾家,坐上马车后忍不住揉了揉自己打了人的手。 打顾元奉一巴掌这种事爽归爽,就是有点费手。她应当去挑跟趁手的鞭子,以后带在身上以备不时之需。 今天实在有点晦气,纪云彤吩咐马夫去寺里走一趟,上柱香驱驱邪。 马车才刚停在寺门前,又遇到一对眼熟的母女,许家主母和她家大姑娘。 这许家大姑娘才名远扬,以能书善画闻名,更重要的是她性情温婉、知书达理,称得上是金陵名门贵女的典范。 其实往上数两代,两家祖父都是武将出身。 区别在于许家祖父发迹后抛弃发妻另娶大儒之女,生得儿女个个都得大儒亲自教养。 而纪家祖父不仅守着自己的发妻到老,还逼着儿子也履行婚约,娶了已经父母双亡、没有娘家可依仗的未婚妻。 兴许许家祖父的选择是对的,许家儿孙如今走出去旁人都交口称赞,而她们纪家则逐渐沦为笑柄。 只不过家中这点污名倒是叫她父亲官运颇为亨通,才三十好几就已经是封疆大吏,以后兴许能入朝为相也未可知。 这主要也是因为当今圣上是个疑心病重的,你要是个十全十美的圣人,他只会怀疑你是不是别有用心。 像她父亲这样有不大不小的话柄在身上,且既无缘于爵位继承又有出众才敢的能臣,当今圣上是最喜欢的。 纪父在家守孝那会儿,纪云彤有意观察他的日常行事,甚至跟着纪父养成了定期翻阅邸报的习惯。 这些事虽无益于闺阁中事,却叫纪云彤渐渐开了眼界。 她有些疑心她父亲是故意放纵大伯他们胡来的,反正在外人看来他这个当弟弟的也管不了兄长的下半身,所以由着大伯弄出荒唐的兼祧。 须知旁人的兼祧都是挑个孩子兼祧两家,他不一样,他个当大哥的愣是去歇在自家弟媳屋中。 兴许是在强势的祖父病故以后,他觉得自己终于挣脱了桎梏,可以圆自己少年时的梦想了—— 他本就不喜欢祖父强行让他娶进门的妻子,一直羡慕几个弟弟可以娶到出身好、相貌好的妻子。 至于三婶…… 纪云彤也没法说什么,她知道这世道像自己这样不用受父母管束的反倒是少数,能有自己小金库的更是凤毛麟角。 更多的是在家时被教导说“父母在,不有私财”,出嫁时又被教导说“出嫁从夫,以夫为天”。 三婶父母已经病故,兄嫂又不待见她,要是带嫁妆回娘家肯定没好日子可过,所以三婶最初选的是留在侯府守寡。 后来经不住族老说和、大伯诱挑,她便半推半就地应了兼祧之事。 等两人有了孩子,她便生出了笼络住大伯的心思。 说到底,还是想给自己找个依靠。 哪怕知道这个依靠可能不太靠得住,从小到大接受的教导也让她不由自主地这么希冀着。 所以说,这里头是一堆烂账。 这几个家伙连自己的事情都理不清楚,就别指望他们能在教导儿女这件事上下功夫了。 纪云彤叹了口气,没再继续琢磨下去。 她遥遥朝那仪态端方的许家大姑娘笑了笑,没有进一步与对方寒暄的打算,准备早些进寺里把香给烧了。 她是跟着祖母长大的,她祖母本就是典型的“无事不登三宝殿”,只有想求什么事的时候才带她来拜佛,所以她对来佛寺的态度也是“碰上事了来拜拜”。 不得不说,言传身教还真是最有效的教育方法。她虽不太赞同自家祖母的许多想法和做法,有时候却还是不知不觉间把对方的处事方式学了不少。 听说她母亲怀着她的时候曾在祖母那里受过磋磨,兴许这也是母亲不喜欢她的原因之一。 一来是没怎么带在身边过,二来则是觉得她被祖母“教坏”了。 一个被恶婆婆“教坏”了的女儿,自然比不过亲自教养出来的一双儿女。 纪云彤正想着,忽听身后传来许家大姑娘的声音:“你十五那天有空吗?” 纪云彤觉得这人肯定不是在跟自己说话,所以脚下根本没停。 结果身后又传来了对方追上来的脚步声,还伴随着对方喊出的“纪三”。 她们没互通过亲友间喊的小名,许家大姑娘只能按纪家兄弟姐妹的排行来喊人。 纪云彤转头看向许家大娘子。 许家大娘子见她终于停了下来,忍不住平复了一下有些紊乱的呼吸,才再次问道:“你十五那天有没有空?” 纪云彤和对方素无交情,听她这么问只觉有些稀奇,不由问道:“有空又怎么样?” 许家大娘子道:“十五那天是我生辰,到时候我会在梅园设宴,请的都是同龄的女孩儿,你要是有空的话可否赏光来一趟?”她一看就是不常跑动的人,此时说话时耳尖和鼻尖都有点红,很有点我见犹怜的味道。 纪云彤没想到许家大娘子会邀自己赴宴。 她以前一心跟在顾元奉后面跑,没什么闺中密友,许家大娘子这邀请倒是给了她一个结交同龄人的好机会。 纪云彤笑道:“好,到时候我会去的。” 许家大娘子闻言居然当场给她掏出份帖子来。 “往年你都不收别人的帖子,我还想着该怎么当面给你,幸好今天在这里碰上了。”许家大娘子一脸的欢欣。 纪云彤心中倒有些疑惑了,颇怀疑自己是不是错过了什么,怎么感觉她和许家大姑娘这位“模范闺秀”应当有过什么交集。 可她确实没什么印象。 疑心归疑心,纪云彤还是收下了帖子。 既然要去蹭人家的生辰宴,纪云彤也不好立刻翻脸不认人,只能与许家母女俩一起去上香。 还耐着性子听了会佛法。 许母自己儿女孝顺、生活美满,见纪云彤竟是自己带着仆从来上香的,心中不免生出些怜爱来。 纪家那些事大伙都是知道的,纪云彤从小没在父母身边长大,祖父母都已经去世,家中连个能给她做主的长辈都没有。 回去的路上,许母便对自家女儿说道:“她是个可怜孩子,这几年家中都没长辈能带她出来露脸,到时候你多给她介绍介绍。” “她不可怜。” 许家大姑娘驳了一句。 许母微怔,没想到女儿会这么反驳自己。 许家大姑娘放下掀开车帘的手,转头看向面露疑惑的许母。她敛了敛不小心流露出来的情绪,缓声重复道:“我觉得她不可怜。” 纪云彤应当也不觉得自己可怜。 纪云彤从小就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而且总会尽力去争取。 相比之下,身在樊笼而不自知,任由别人一点点剪去自己羽翼的人才可怜。 纪云彤并不知道许家母女俩的谈话,她坐着自家马车回到府中,就听人说刘嬷嬷在等着她。 绿绮帮纪云彤解下披风,一脸促狭地笑道:“她应该是发现夫人给的钱备不齐礼单上的东西吧。” 许多好东西不提前准备好,花个十倍八倍的价钱也不一定能买到。 纪云彤抬手弹了绿绮额头一下,让她别在刘嬷嬷面前太幸灾乐祸。 她虽然也不喜欢这人,但对方到底是母亲面前得脸的嬷嬷,敲打敲打就得了,没必要真撕破脸。 她们母女之间又没什么深仇大恨。 纪云彤转道去了处理外事的地方,坐下先饮了口青罗送上来的热茶暖了暖身子,才问刘嬷嬷找自己做什么。 刘嬷嬷仔细比对过这几年的礼单,知道若是不精打细算、好生筹备,夫人给的钱肯定凑不出这么漂亮的年礼。 她着急了一下午,脑子渐渐也冷静下来:她们家这位大姑娘有那么一桩贵不可言的婚事在身上,哪里瞧得上这三瓜两枣?人家根本不可能贪图家里这点东西。 也就是大姑娘离夫人远了,夫人身边又有人在挑拨,所以才走了这么一步昏棋。 母女俩本来就没什么情分可言,闹这么一出恐怕就更疏远了。 刘嬷嬷只想尽快把事情办完,好回去劝劝自家夫人。 刘嬷嬷是个知趣的人,给纪云彤说了不少好话,还说夫人其实也很挂念她云云。 其中有几分真几分假彼此都心知肚明。 纪云彤早过了祈求父母垂怜的年纪,见刘嬷嬷服了软也没有为难她,叫人领着她去取那些已经预定好的年礼。 都是些相熟的店家,不仅愿意把好东西留给她,价钱还要比外面更便宜几分。 打发走刘嬷嬷,纪云彤总算是松快下来。 这一整天事情一件接着一件,真是片刻都不得消停。 想到十五那天要去赴宴,纪云彤便与青罗她们一起挑选起当天该穿什么衣裳、配什么首饰。 她正犹豫是穿艳丽点的红衣好,还是低调点的鹅黄衣裳好,就听人说顾元奉来了。 通传的小丫鬟才刚把话传到,顾元奉已经很不把自己当外人地掀开珠帘走了进来。#劳动节不劳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