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掌上的潮汕
农
耕
本文原标题《一个潮汕阿伯的农具总动员
潮汕物食》
物食物食，有物有食。物食兄本期唔物食，物做物，以及，那个可敬的造物主。不，你想太多了。我们不谈宗教，只谈生活。正式进入之前，先给大家看一件物件，都来猜猜，这是乜个，做乜用个▼▼猜不到吧？那恭喜你，这说明你是一个非常后生的人，或者，你祖上三代都是城里人。物食兄不怕暴露年龄、暴露身份告诉你：上面这东东，叫做旋桶（也作潠桶）。潮汕话呾“旋桶”，“旋”字不念“凯旋”的旋（五声阳平），而是第六声——孥仔旋尿的那个“旋”。这可不是物食兄的杜撰，要知道，咱潮汕话是保留最多古汉语字词的语言，“旋”字有喷射之意，早在两千多年前的《左传》里面就出现了：“夷射姑旋焉。”夷射姑是一个小国的大夫，这话是说他随地小便之意（有兴趣的朋友，请自行百度）。那么，旋桶做乜用个？看下面这图就一清二楚了▼▼没错，旋桶，就是浇菜用的农具。它根据共通器原理，通过适度倾斜桶身来让水从管子里喷射出来，浇到菜上。
千百年来，旋桶都是杉木做的。现在再用杉木来做，费工费钱，所以都用塑料或金属了。但是，偏偏还有人，现在还在坚持用木料手工打造农具，而且，做的还是没有实用性，只有观赏性的缩微作品。他，就是本期物食兄要向大家重点推介的潮汕民间手工艺术家▼▼
陈作泉
建阳是澄海苏南地区一个远近闻名的文化乡。醉心于缩微农具制作的陈作泉，便和老伴在本村世泽巷老厝居住。现在的潮汕农村，像世泽巷这么干净、雅洁的老巷，真的不多了。这里随便一户人家走进去，都是花香鸟语，能在这样的老巷老宅里安度晚年，想想也是醉了。就在这里，已过古稀之年的陈作泉老伯，硬是靠双手复制了一个农耕社会（以下是部分作品）▼▼年轻乐落，年老乐活陈伯年轻时务农，为生计，跟农具结下不解之缘。潮汕农村大多数的老农民，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对农具的感情其实是很微妙很复杂的，用又爱又恨来形容，恐怕还难以尽道其祥。
牛累人苦忆苦作乐还在种田之时，陈伯就喜欢木工活。他没正式拜过师，这一身手艺，都是“偷”来的。不管走到哪里，一看到有人做木工，他就会痴痴站在一旁偷师学艺。一般木工师傅都不太介意有人看，但你不能问，一问就会被呵斥甚至驱赶。因为“目识”好，陈伯就这样学来了过硬的木工本领，家里的眠床、沙发、椅、柜等，全都是他自己打造的。
洗脚上田之后，陈伯曾在本村菜市场工作过，参与市场管理。退休之后，也是这两年，他才萌发出做缩微农具的念头，并以此为乐，一发不可收拾地做起来。
每个成功的老伯，背后总有一个默默支持的老姆。人比不了，欢喜就好“人比不了，欢喜就好。”这是陈伯常说的话。子女成家立业，晚年生活无忧，总得干点什么，才能让人生充实、欢喜。对于陈伯来说，做缩微农具，用精雕细琢还原精耕细作，既是重拾年轻时的爱好，也是让青春重返的最佳选择。
石磨陈作泉作品把米、麦、豆等粮食加工成粉、浆的一种人力机械。陈伯对饮食要求不高，经常因为做这些手工而耽误吃饭时间，被老伴一催再催，唠叨不停，他都一笑对之，不告一段落不吃饭。
包括老伴在内的家人，开始也不理解，甚至责怪他，后来也都被他的执着所感化。特别是看到他的作品那么精致那么人见人爱，也就引以为荣，转而默默支持起他来。
有人晒钱，有人晒命，陈伯只晒快乐。他常热心向孙儿辈讲解各种农具的用法，虽然他们不一定懂，他依然乐在其中。
只做藏品，不做商品因为所有的创造都只是图个乐，陈伯说他没有系统规划，也不画图纸，年轻时使用过的农具，谁先跳进他的回忆里，他就把谁创造出来。
随着作品渐多，名头渐开，也有人打这些作品的主意。但陈伯还是那句话，“欢喜就好”，心血结晶他不卖。有时碰到真心喜欢的小孩，他却会慷慨地送他一件。
这小女孩全神贯注地看着陈老伯雕琢作品，最后，老伯送了她一件作品。虽然只是做着玩，但陈伯把每一件缩微农具都当成真的来做，仿佛完成之后它们就可以在农活中派上用场一样。下面这部水车，就是陈伯的得意之作▼▼
水车陈作泉作品龙骨水车，传统灌溉农具，可把水往高处引。这是流行于广东的手摇水车，可单人操作。涂砻（音笼），碾谷用。由上下两个圆墩构成，下墩有砻脚和砻轴，用于固定位置和限制上墩；上墩有砻耳和砻槽，用于连接砻臂和添加稻谷。砻墩外围用竹篾编织，中间用粘土填满打实，填时两墩间留有一些浅沟并铺设一些木砻齿。当砻臂推动砻墩转动碾压时，砻齿会使稻谷脱壳，变成糙米和粗糠，然后经浅沟流出。风柜，通过手摇鼓风，分离稻谷中的糠等杂物。这个风柜也是陈伯最有成就感的作品。因为构造复杂，陈伯追求纯手工制作，不用胶水，所以耗时特别长。模型示意↑舂碓（潮音对），可将稻谷、玉米、豆类等原粮加工成米粒或米粉，潮汕人做粿最离不开它（上图为陈伯作品，下图为舂碓示意雕塑）。陈伯也编了不少缩微竹制品。上图为鸭笼
↑▼▼玩物长志，老有所依陈伯的作品还有很多，令人叹为观止。篇幅所限，只能选择性地跟大家分享。
现在流行一个网络热词，叫“城会玩”（你们城里人真会玩）。如果较个真，不知哪个城里人，在陈作泉面前敢说他会玩。
专家说，中国已提前进入“超级老龄化社会”，比例逐年升高的老年人（特别是空巢老人）的精神生活，成了一个绕不开的社会问题。
麻将、拜佛、广场舞等等，这些都不失为老年人充实生活的选项，但陈作泉展示了另一种可能：玩物长志。创作的过程，身体得到锻炼，精神得到快乐；而创作的硕果，又愉悦了周围的人——还有比这更好的安度晚年的方式吗？
惭愧，我们只能以这样的方式，向这位民间艺术家致敬。
慕名前来欣赏缩微农具的人，陈伯都会热情接待、耐心讲解。人的成就感，在名利之外，真的还有很多实现的途径。有一些朋友在咨询如何购买这些精致的农具模型，但是陈作泉阿伯说：“做这些微型农具只为了自娱自乐，并不作为商品售卖。”他希望还原旧时农耕时代的产物，也希望后人能够记住先人的劳动智慧，了解和认识更多的农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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